永熙二十三年的冬,比往年都要冷。
寒风如刀,刮过镇北侯府高耸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灵堂之上,白幡垂落,巨大的黑漆棺椁静置中央,却无一人守灵,唯有盆中燃烧的纸钱,跳跃着零星而惨淡的光。
风临月一身素缟,跪在棺前,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永不弯折的玉竹。
她伸出手,指尖苍白,轻轻抚过冰冷的棺木。
那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嫡姐,京城第一才女,曾被誉为“凤格”之命、半月前才风风光光入主东宫为太子妃的风临雪。
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甚至连死因都语焉不详的尸首。
“阿姐……”一声低唤,破碎在喉咙里,带着血气的嘶哑。
十日前,太子府传来消息,太子妃突发恶疾,薨了。
恶疾?
风临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恨意。
她阿姐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胜过寻常男子,入东宫前还曾一箭射落惊马,何等英姿飒爽,怎会因一场“恶疾”就香消玉殒?
宫中派来的内侍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太子妃福薄,陛下与太子殿下悲痛万分。
然,国丧从简,还请侯府即刻准备,迎灵枢回府,莫要声张。”
莫要声张。
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风临月的心上。
她看着父亲镇北侯风毅一瞬间佝偻下去的背脊,看着母亲哭晕过去后,府中上下噤若寒蝉的仆从,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这京城的天,何时黑得如此彻底了?
她不信。
所以,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散尽了多年积攒的私己,甚至不惜以武力胁迫了太子府一个即将被放出府的老嬷嬷,才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
“姑娘……老奴……老奴不能说啊……”老嬷嬷抖如筛糠,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太子妃……去的时候……身上……身上有……有什么?!”
风临月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有……有许多诡异的青黑色印记……像是……像是咒纹……而且,而且殿下下令,即刻封棺,不许任何人探视,连……连贴身伺候的宫女,都……都一并处置了……”咒纹?
处置?
风临月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
什么恶疾,根本就是谋杀!
是宫廷深处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是那至高权位下的肮脏手段!
他们怕阿姐的“凤格”威胁到谁?
怕镇北侯府的权势?
所以要如此急不可耐地毁了她,还要让她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砰!”
灵堂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而入,吹得盆中火焰猛地一暗。
镇北侯风毅站在门口,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他看着棺椁,又看向跪着的次女,声音沙哑沉重:“月儿,宫里有旨意下来了。”
风临月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是让我们速速将阿姐下葬,不得延误吗?”
风毅沉默了片刻,艰难开口:“……是。
还有……太子新丧正妃,中宫不可久虚。
陛下……有意从世家贵女中另选贤德,填补东宫之位。”
风临月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父亲,”她缓缓站起身,转过身,首面自己的父亲,那双平日里清亮如寒星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幽暗火焰,“他们杀了阿姐,如今,还想用另一个女人,来抹去阿姐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吗?”
“月儿!
慎言!”
风毅脸色一变,急忙低喝,眼中满是惊惧与无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我们……我们又能如何?”
“如何?”
风临月笑了,那笑容映着惨白的烛光,凄艳而决绝,“他们想要一个听话的太子妃,去坐稳那个位置,去安抚你们这些世家,不是吗?”
她一步步走向父亲,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翻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无比坚定。
“那么,我去。”
风毅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胡闹!
你是次女,而且你……我自幼顽劣,不通女红,只爱兵书武艺,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不合格的世家女。”
风临月接过了他的话,语气讥诮,“正因为如此,我才最合适。
一个‘不完美’的太子妃,才不会让他们过于忌惮,不是吗,父亲?”
她停在风毅面前,目光如炬,首首看入他眼底:“我要替阿姐,嫁入东宫。”
“你疯了!”
风毅低吼,“你可知那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你阿姐己经……正因为我阿姐死在了里面!”
风临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鸣,“所以我才必须去!
我要亲眼看看,那吃人的东宫,那冰冷的皇宫,到底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我要把害死阿姐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抬起手,指向那具冰冷的棺椁,立下誓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我风临月在此立誓,此生,定以我血,涤清阿姐之冤!
以我命,荡平前路之敌!
此仇不报,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话音落下,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映亮了她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和她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名为复仇的烈焰。
惊雷炸响,寒冬的第一场暴雨,终于滂沱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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