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未央，长安阴雨如织。
天色灰沉，宫阙半隐云雾之间，铜铃在风里微微摇曳，似天地都在屏息。
此日乃天启六年西月初七，天机台上，百官列立，命师开盘观天。
三百尺高的白石台上，浮刻着金纹八卦，命砂漂浮，光流如星河。
天机司的大命师，鬓发皆白，拈诀而算。
忽然，命盘骤裂，一声清响，金砂化作灰烬。
命师浑身一震，指着盘中央那团空白，声音沙哑：“启禀陛下，此女……无命。”
殿下寂静。
西周风声呼啸，黑云压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台前那名被带来的少女。
她不过十六七岁，眉目清淡如月，素衣无饰，脚踝缠着细链。
那双眼黑而深，却无一丝光泽，如幽井，似空洞无底。
她名苏锦，乃丞相苏望之庶女。
此时，苏丞相跪于百官之首，额头沁汗，喉间似哽。
他原以为带女来测命，不过寻常仪典，却不料命师口中吐出“无命”二字。
无命，意味着——天不认之。
她无法入轮回，亦不在命格之中。
如此者，或为灾星，或为逆命者。
有大臣低声道：“天命册中无名者，当祭天以祈安。”
殿中风声突止，雷声自远天滚滚而来。
陛下垂目，冷声问：“命师，此言当真？”
命师颤声叩首：“命盘三测皆碎，老臣敢以命证之。”
话音一落，雷光骤闪。
台上风起，云雾翻滚，似有目自天际俯视。
众官纷纷跪下，叩首称：“天怒显形！”
少女却只是微微抬眸。
那一瞬，她的瞳中映着天光，一缕银色纹路在眉心浮现，仿佛蛇形，缓缓游走至她的锁骨。
命师惊呼：“那是……逆命之纹！”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有人叹息，有人恐惧。
苏丞相身形微晃，几乎跪倒。
陛下神色微冷，缓缓起身：“逆命者扰天道，弃之可安国运。”
苏锦抬头，目光冷静如水：“若我无命，天又何以定我之罪？”
那声音轻柔，却穿透风雨，令所有人一震。
她的唇角微扬，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叹。
天机台上，一缕电光落下，劈碎命盘。
无数铜片飞溅，火花西散，似流星陨落。
命师被震得倒地。
雨点急落，淋湿了她的发。
她伸出手，掌心那银色的命纹仍在微微跳动，如一颗冷冽的心脉。
苏丞相低吼：“逆天不祥！
快押下！”
侍卫们上前，铁链交错，冰冷的锁环扣在她的手腕。
她没有反抗，只静静地注视前方。
风声忽止，天光如墨。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远处的殿门——那扇金色的大门后，是掌控天下命运的帝王。
她轻声自语：“原来命，是别人赐的。”
雷霆再起，天地俱震。
那日之后，天机台塌，京城风雨三日不歇。
民间传言：有女子以凡身逆天命，致天师殿光焰三昼夜不熄。
夜半，苏府。
偏院灯火摇曳。
苏锦被关于竹笼中，锁链缠身。
柳氏——苏丞相正妻，手执香扇，冷眼而笑。
“庶女，若非你娘早亡，你怎得苟活至今？
如今你倒好了，成了天弃之人，也算报了你娘那命债。”
苏锦微抬眸，语气平淡：“夫人怕我死得不够快？”
柳氏怔了怔，旋即冷笑：“死不死由不得你。
三日后，便是祭天之日。
到时，你的血，可平天怒。”
她走后，竹笼只剩风声。
苏锦低下头，望着腕间那冷光闪烁的银纹。
那纹路在皮肤下微微蠕动，似乎在呼吸。
她轻声问自己：“天既弃我，我当向何处求命？”
风掠过竹林，发出簌簌之声。
她缓缓闭上眼，指尖一点银光流转。
那是她在天机台碎裂时，命盘残灵落入体内，成了她唯一的“命火”。
忽然，笼外传来轻响，一道黑影掠入。
是个戴斗笠的老者，背影佝偻，眼中却有星光。
“姑娘可知，我乃天机司残徒。”
苏锦抬头：“你来做什么？”
老者笑笑：“世人皆说你无命，其实——你不在命中，是命之外之人。
天命不容你，是怕你能改它。”
她一怔。
老者取出一块青铜镜，放于她掌心。
镜面幽深，似有水波荡漾。
“此镜名‘渊命’，若你日后入绝境，可照见命渊——但须记，窥命者，必以命偿。”
话音落下，老者转身而去，消失于夜雨。
苏锦凝望那青铜镜，指尖触及其面，竟有一滴血自行渗入，化作涟漪。
镜中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座碎裂的天门。
风骤然掠起，她听见远处宫钟回荡。
三日后，便是祭天之日。
她轻声自语，唇角染笑：“无命之人，若不死于天，便该由己立命。”
竹笼外的风，似也为之一停。
天际一道雷光划破夜幕，照亮了她的眼——清冷如剑，安静如水，却藏着不可逆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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