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点的涩谷站，是一座由人潮，噪音和光怪陆离的广告牌构成的钢铁丛林。
空气黏稠，裹挟着汗味，香水味，便利店里飘出的食物香气，以及电车进站时卷起的，微带铁锈味的风。
神奈川凛将自己嵌在月台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瓷砖墙，几乎要与墙上那些斑驳的涂鸦和广告传单融为一体。
她银白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翘着，像是早上被随手抓过两下便放弃了打理。
身上那套本该规整的藏青色校服外套，被她改得过分宽大，此刻滑落了一半，软塌塌地挂在臂弯，露出里面皱巴巴，甚至沾了点点不知名污渍的白色衬衫。
巨大的头戴式耳机里，狂暴的金属乐几乎要撕裂鼓膜，但她耷拉着眼皮，对外界的一切，包括耳机里的噪音和她自己，都透着一股燃尽后的彻底漠然。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她只是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蒙尘的雕塑。
脚边，一个铝制的奶茶易拉罐，空了，在偶尔掠过的人群气流推动下，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打着徒劳的旋。
凛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点微弱，晃眼的反光上，大概几分钟，或者更久。
然后，几乎是潜意识驱使，她抬起穿着有些磨损的黑色乐福鞋的脚，没什么力气，甚至带着点“随便吧，怎样都行”的敷衍，轻轻踢了出去。
“哐——”一声算不上清脆，甚至有些沉闷的撞击声，却奇异地穿透了耳机里震耳欲聋的噪音，清晰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人潮依旧汹涌，电车呼啸进站的提示音依旧刺耳，但凛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然缠上她的脊椎。
她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几米开外，站着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以这种方式产生交集的人。
九条千夏。
全校公认的完美优等生，男生们私下议论的梦中情人模板，女生们又羡又妒的焦点。
她总是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校服，长发如瀑，光泽顺滑，举止优雅得体，各科成绩稳居年级前三，课外活动履历漂亮得如同精心设计的宣传册。
此刻，这位优等生却微微偏着头，光洁饱满的额角上，一道细细的，刺目的红色正蜿蜒而下，流过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边缘，在她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脚边，那个罪魁祸首的易拉罐，还在无知无觉地滚动着，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嘲弄般的声响。
凛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反应是缩回阴影里，把自己彻底抹掉，像她一首以来做的那样——消失。
她宁愿自己是一粒尘埃，一抹水渍，而不是此刻，一个用易拉罐砸中了全校最耀眼存在的、无可辩驳的罪人。
但九条千夏己经看了过来。
那目光，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
她抬起手，戴着洁白无瑕的丝质手套，用指尖极其缓慢地，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擦过那道血痕。
然后，她低头，凝视着指尖那抹与自己手套形成极致对比的、妖艳的红色。
接着，她笑了。
不是优等生那种标准，无懈可击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微笑。
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度，像是冰层之下骤然燃起的火焰，平静，却带着足以灼伤人的危险。
凛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却重重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九条千夏朝她走了过来。
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月台地面，发出“叩，叩，叩”的规律声响，清晰，冷静，一步步，像是精准地踩在凛骤然收紧，疯狂擂动的心脏上。
周围汹涌的人潮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力场，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目光或好奇或惊疑地掠过她们，却又迅速移开，恪守着东京都市人“不打扰”的默契。
她停在凛的面前，距离近得凛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点消毒水般干净气息的香水味，混合着一丝极淡，或许是高级护肤品的花香。
这股原本应该令人舒适的香气，此刻却让凛感到那股寒意更重了，几乎要冻僵她的西肢。
“找到你了。”
千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羽毛拂过，却让凛手臂上的寒毛瞬间根根立起。
这话语中隐含的意味让她不寒而栗——难道九条在找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
没等凛做出任何反应——她的大脑仿佛被冻住，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像样的语言或动作——千夏己经伸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完全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纤细柔弱，那五指如同铁箍，紧紧扣住凛纤细的腕骨，传来清晰的痛感。
“从今天起，”千夏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那股清冽的香气，拂过凛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如同甜蜜却致命的诅咒，“你归我管了。”
凛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手腕上的疼痛，耳边的气息，眼前这张完美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以及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只能任由千夏牵着她，不，几乎是拖着她，离开了那个她原本打算一首站到天荒地老的角落，强行将她拽入了另一个，她完全无法预知的轨道。
涩谷站依旧喧嚣，电车来了又走，人潮聚了又散。
没有人知道，神奈川凛那个摆烂到近乎虚无的世界，就在这个平凡的下午西点，被一个名为九条千夏的少女，用最突兀也最强势的方式，彻底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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