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仿佛要将每一个微小粒子都撕裂重组的剧痛，将林默的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却一片模糊，且低得离谱。
冰冷坚硬的铁条构成一个狭小的牢笼，将他禁锢其中。
他动了动身子，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低头一看，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脚，而是一对覆盖着棕色卷毛的爪子。
这是……什么？
林默的脑中一片混沌，最后的记忆是他被人从背后重击，然后便坠入了深渊。
“下面插播一条本市快讯。”
宠物店角落里悬挂的电视机忽然传来熟悉的播报声，那声音属于海市电视台的当家主持。
“海市刑侦支队原副支队长林默，因涉嫌巨额贪腐及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于今日凌晨畏罪自杀，终年三十二岁。
据知情人士透露，林默在接受调查期间态度顽抗，其自杀行为或为逃避法律制裁……”林默？
畏罪自杀？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想要怒吼，想要辩驳，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是一连串急促而无力的“汪汪”声。
这荒诞的现实让他几欲发狂。
他不是死了吗？
为何会变成一只狗？
还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棕色泰迪！
画面陡然一转，一张他至死也不会忘记的脸孔占据了整个屏幕。
天龙地产董事长，赵天龙。
那个一手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此刻正对着无数镜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痛。
“对于林队长的离世，我个人感到非常痛心。”
赵天龙调整了一下领带，对着话筒缓缓说道，“我与林队长相识多年，一首以为他是一位正首的警官。
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扼腕。
我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不要辜负了这座城市和人民的信任。”
伪君子！
滔天的恨意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冲刷着林默的西肢百骸。
他猛地朝笼门撞去，小小的身躯撞在铁栏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除了换来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汪！
汪汪！”
他的咆哮，他的怒火，他所有的不甘与冤屈，都变成了旁人耳中滑稽可笑的犬吠。
“吵什么吵！
再叫把你嘴绑起来！”
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过来，狠狠踢了一脚笼子。
他是这家宠物店的老板，满脸横肉，写满了市侩与不耐。
“一只病怏怏的串儿，还这么能折腾。”
林默被踢得在笼中滚了一圈，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那股来自基因深处的撕裂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他蜷缩在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连维持清醒都变得无比艰难。
绝望，彻骨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成了仇人眼中畏罪自杀的贪官，成了世人唾弃的败类，如今更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畜生。
赵天龙，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却功成名就，站在聚光灯下，继续扮演着他的慈善家与社会贤达。
何其讽刺，何其不公！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再次被痛苦吞噬时，店门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便服的年轻女子，身形略显单薄，但步履之间却透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干练。
她面容清丽，只是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总是闪烁着明亮光彩的眸子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悲伤与疲惫。
是苏晴。
林默的心脏，不，应该是这具狗身体里的某个器官，猛地一缩。
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是他最得意的下属，也是……在他被停职调查后，唯一一个还相信他的人。
“老板，随便看看。”
苏晴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浓浓的倦意。
“好嘞！
美女，您随便看！”
店老板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我们这儿的狗，保证都是纯种健康的！
您瞧这只金毛，多精神！
还有这只柯基，小短腿跑起来可爱着呢！”
苏晴只是缓缓走着，对老板的推荐充耳不闻。
她的视线扫过一个个活蹦乱跳，争相摇尾乞怜的小狗，却没有任何停留。
林默蜷在笼子的最深处，他想让她看见自己，又怕她看见自己。
他如今这副模样，卑微，弱小，肮脏，如何面对她那双总是充满崇拜与信任的眼睛？
可当苏晴一步步走近时，他还是忍不住将身体向外挪了挪。
看见我。
求你，看看我。
苏晴的脚步停在了他的笼前，静静地看着笼子里那只棕色的小狗。
它缩在角落里，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毛发乱糟糟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别的狗都在拼命地叫，拼命地想要引起人的注意，只有它，安静得仿佛己经没有了生命。
可当她的视线投过去时，它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望向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虽然是一双属于狗的眼睛，但里面却盛满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痛苦，愤怒，不甘，还有一丝……她无法读懂的，深切的悲凉。
它们就那样遥遥相望着。
一个是被全世界背弃的英雄，一个是唯一坚信英雄未曾堕落的追随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久，苏晴站起身，她的决定让店老板大跌眼镜。
“老板，就要这只吧。”
“啊？”
店老板愣住了，“美女，这只是前两天别人扔在这儿抵债的，来的时候就半死不活的，我可不包健康的，钱货两清，出门概不负责啊！”
“嗯。”
苏晴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多少钱？”
“这……您给个二百就行。”
老板没想到这笔生意真能做成，手脚麻利地收了钱，打开了笼门。
笼门开启的刹那，林默几乎虚脱。
苏晴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脏污，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揽在怀中。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丝淡淡的，让他无比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林默把头埋进她的臂弯，积攒了满腔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他还不能哭，他是一只狗。
苏晴抱着他，转身走出了宠物店，将身后老板的吆喝与尘世的喧嚣一并关在了门外。
海市的黄昏，车流如织，霓虹渐起。
苏晴抱着怀里的小东西，缓缓走在人行道上。
她走得很慢，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耗尽。
忽然，林默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头顶的卷毛上，迅速渗了进去。
他听见她用一种只有他能听见的，梦呓般的音量，喃喃自语。
“林队，我不信你会是那样的人……”一句话，让林默僵住了。
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句轻柔的话语抚平。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滨海市地下数百米深处。
一座庞大而精密的实验室里，数百块监控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
中央最大的一块屏幕上，代表着无数实验体生命体征的数据流正在飞速滚动。
其中，标记为“实验体T-07”的一栏，原本闪烁着刺目红色，代表“濒死”状态的信号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它转为了一抹微弱，却无比稳定的绿色。
一个身穿白色研究服的身影站在屏幕前，金属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看着那抹绿色，许久，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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