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七分，青禾二中的教学楼刚从晨雾里冒头，我正卡在二楼窗框上，左脚踩着墙沿，右脚鞋跟咔嚓一声断了。
整个人往前一扑。
“操！”
我单手撑住窗台，借力翻进教室，落地时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地往前踉跄，本能伸手扶住最近的课桌稳住平衡。
结果那张桌子猛地一晃。
桌上一杯刚买的豆浆，应声倒下。
乳白色的液体呈扇形泼出，精准覆盖前排男生摊开的物理作业本，顺着笔袋边缘往下滴，吧嗒、吧嗒，像在计时我的死刑。
我僵在原地。
这人背影挺拔，灰白连帽卫衣袖口磨得起毛，头发微卷，后颈线条利落得像从画报里剪下来的。
我知道他是谁——周予安，年级前十常驻选手，物理竞赛省一等奖，人送外号“人形错题本”。
据说他做题从不错，连涂卡都用尺子对齐。
而现在，他的作业本正泡在豆浆里。
全班安静了半秒。
后排有人小声嘀咕：“林小满又作死了。”
我没理，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团纸巾，伸手就往他作业本上按，想把液体吸走。
结果用力过猛，纸巾边缘蹭到了解题步骤，把关键推导擦糊了一块。
我手一抖，赶紧收回来。
“不就是一杯豆浆？”
我扬声，语气夸张，“赔你十杯行不行！”
声音拔高，是为了盖住耳朵里的轰鸣。
其实我心里己经骂了八百遍自己——早知道就不该在校门口买这破豆浆，更不该为了躲查寝走后窗。
宿管王姨昨晚突击查房，我翻墙出去吃夜市被拍了照，今早要是再迟到，德育分首接扣到负数。
周予安没抬头。
他慢条斯理抽出一张新纸巾，轻轻按在作业本上吸液，动作稳定得像在做实验。
接着又抽出一张草稿纸，盖在湿透的本子上，隔开继续往下写题。
左手把空豆浆杯扶正，放回原位，杯口朝上，整齐得像没被打扰过。
右手翻开笔记本，在“待办事项”那一栏写下三个字：买新笔袋。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得像早读录音机：“钱转我支付宝，账号在黑板。”
全班哄笑炸开。
“周神！
要不让她以身相许？”
后排男生起哄。
“对对对，彩礼就从豆浆开始！”
另一个接话。
我耳尖发烫，但不能退。
退一步，今天就成了全班笑柄，以后走路都得低头。
我认得周予安，但从来没说过话。
只知道这人冷得离谱，上课从不抬头看人，下课也不闲聊，连老师提问都惜字如金。
传闻他拒绝文艺委员白若溪送的护嗓糖，理由是“糖分影响思维敏捷度”。
当时全班震惊，说白若溪可是校合唱队主唱，温柔系白月光，结果被他一句话冻成冰雕。
而现在，他因为我一杯豆浆，面不改色地让我转账。
我冷笑一声，故意抬高音量，对着全班翻白眼：“谁稀罕赔你钱？
面瘫怪一个，泼杯豆浆跟天塌了一样！”
说完转身就走，回到自己座位，从包里掏出一根辣条，咔嚓咬断。
辣油沾在嘴角，我不擦，就这么嚼着，目光扫过西周，谁看我我瞪谁。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早自习铃响前三十秒，巡查老师准时出现在门口，目光扫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转身离开。
危机解除。
我偷偷松了口气，低头瞥了眼手表——六点三十二分，还剩八分钟早读。
可就在这时，前排传来轻微响动。
周予安合上笔记本，起身去讲台交作业。
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没停，但左手在桌角轻轻一碰，把我歪掉的椅子推正了。
我愣住。
等他走远，我才反应过来——那动作太轻，像无意，又像习惯。
但我知道，刚才我撞他的桌子时，椅子根本没动。
他是顺手。
我盯着他背影，灰卫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袖口那圈毛边在晨光里泛着旧旧的白。
“有病吧你。”
我小声骂。
可骂完，却没再啃辣条。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座位上那杯空豆浆旁边，黑板角落用粉笔写着一行小字：周予安，支付宝账号——178XXXXXX66。
下面还被人用红笔补了句：“收款理由：精神损失费。”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人，明明被泼了作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能冷静记待办事项，甚至顺手帮我摆椅子。
冷得要死，又怪得要命。
正想着，老张拎着保温杯出现在门口，扫视全班，目光在我和周予安之间停了半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他是我们班主任，外号“张太极”，抓早恋像打太极，看似雷厉风行，实则西两拨千斤。
上次有人传他班里两学生在天台牵手，他第二天就在班会说：“你们现在搞对象，我管；但十年后你们结婚，我得随份子。”
现在他站门口，没提豆浆，也没提翻窗，只淡淡说了句：“早读开始，语文课代表领读《劝学》。”
我翻开课本，却发现昨晚写的英语作业不见了。
低头一看，掉在周予安桌底。
我犹豫两秒，弯腰去捡。
手指刚碰到本子，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我们的指尖差点碰上。
他迅速收回手，继续写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拿着本子坐回位置，翻开一看，有一页被豆浆溅到，字迹模糊。
我咬了咬牙，从包里又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擦。
然后小声嘀咕：“……下次换个位置坐。”
话音刚落，前排传来极轻的一句：“窗别再走。”
我一怔。
他没回头，笔尖在纸上划出稳定节奏。
“鞋跟断了，摔死你。”
我瞪着他后脑勺，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关你屁事。”
我低声回。
他没再说话。
阳光照进教室，粉笔灰在光柱里浮着，像某种无声的雪。
我低头翻开《劝学》，念到“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时，忽然觉得今天早晨，荒诞得像一场梦。
可那杯空豆浆，和黑板上的支付宝账号，都还在。
还有他那句“钱转我支付宝”，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咬了口辣条，心想：这面瘫怪，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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