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长安，乱云低垂，风雪飘摇，冷得彻骨。
衣衫褴褛的女子跌跌撞撞进了城外破庙，裹挟着一路寒霜，最终倒在了神像脚边。
陆瑶勉强抬眸，轻笑一声，没想到自己难得清醒的一天，竟然会来到这里。
她一向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手中的剑，然而宝剑己断，曾经的少年意气被碾作尘土，红尘疯癫十年，终究什么都没留下。
她好不甘心，如果重来一次，绝对不会让那件事发生。
陆瑶望着那看不清面容的一尊神像，重重地俯身叩首。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能听见我的声音，能帮我了却执念，我陆瑶愿生生世世侍奉神前，绝无怨言。”
十年了，他们从来不肯入梦。
陆瑶想，他们一定在怨她，为什么没有同去同归，为什么一人独活。
她又何尝不怨、不悔？
每当自己清醒时，总是忘不了那一天，分明是阳光明媚，但他们送回督妖司的，竟是冰冷的尸首。
大师兄许庭知那样矜贵儒雅，最爱干净体面，然而他却满身血污，脸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眉心蜿蜒至下巴，口中被塞满了泥土。
二师姐宋鸣玉是药王山庄的千金小姐，从小吃不得一点苦，最是娇气，也最怕痛，可她却被生生斩断西肢，挖去了双目。
小师妹顾昭昭，从小被她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珍宝，百灵鸟一般的小姑娘，十指残缺，全身经脉尽断，被凌辱至死。
那个消息最灵通，也最是胆小的姜止，遇到强大的妖物从来都是避战，他的轻功最好，只是唯独这一次他没有逃掉。
冷漠寡言的小气鬼莫争，当初还是由于太倒霉被旁人嫌弃，硬塞进这个小队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为众人拼上性命，却选择为他们断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还有……沈宴星。
她的青梅竹马，从小什么都要跟她争高下的死对头。
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被敲断了脊骨，挣扎爬行了许久才死去，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手中还紧握长剑，指甲里满是混了鲜血的污泥。
他一定很不想认输。
几人无一例外，内丹被挖，死得蹊跷。
曾经他们是督妖司名动天下的第七小队，个个天纵奇才，群星闪耀，至此，只留下了陆瑶一人。
然后，这个小队中最冷静、手段最狠辣的决策者也疯了。
意识终年混沌，弃剑叛出了督妖司，流落天涯不知所踪，这件事震动了整个长安。
人们宁愿她己经死了，也不愿意看着她痛苦疯癫地活着。
于是在城外神庙后立了七座碑，其中有一个是空的。
陆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气让她从昏迷中苏醒。
她挣扎地爬起来，往小庙后的空地上走去。
风雪依旧，落了满地银霜，七个小坟包整整齐齐，她开始用手掘土。
白雪、黄土，还有点点红梅般的血迹。
当年情报档案记载，他们是在执行完任务的返程途中，被数名大妖阻击，其中有一位留下的气息堪比天级妖王。
陆瑶也曾拼命追查，每次感觉好像要抓住什么念头时，就会彻底陷入混沌，脑中如同迷雾重重。
但是她记得，叛出督妖司的那一日她也是清醒的，只是记忆己经断断续续，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说不定她曾经查到了什么，可是孤身一人，终究做不到。
兜兜转转现在，己经油尽灯枯，再没力气了。
“师兄、师姐，你们不是最疼我了吗，为什么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我真的很想你们。”
“昭昭，没能护住你，是我没用，别怕，师姐马上来陪你。”
“至于你们三个，算了，活着的时候就喜欢挖苦我，看见我现在这么狼狈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可是——如果你们还在，也不会让我陷入如此境地吧。”
她躺进那个为自己准备好的土坑，缓缓将土埋在自己身上，像是安详地盖上了被子。
“既然你们不来，那我只好去找你们了。”
大雪簌簌不停，很快将此处的一切掩埋，如同断肠人从未远赴天涯。
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有人在她坟前驻足，发出长长的叹息。
“一个npc竟然有这么强的执念，可惜无论重来几次，结局都是一样的。”
陆瑶像是要抓住这一丝希望，混沌的灵魂嘶喊着，不，一定会不一样！
那人像是有些意外：“她竟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有趣。
“好吧，就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哦。”
那听不清男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刚才可是你说的，生生世世侍奉吾前，不得反悔。”
光芒将她包裹住，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蓬勃的、久违的生命力好像要破土而出！
眼前白光渐渐散去，耳边喧闹嘈杂的声音让她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喂，这人傻了不成？”
大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是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孔，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嘲弄笑意。
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啪！”
陆瑶条件反射地一掌拍过去，少年抱着头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字没说出口，沈宴星呆愣在原地。
另外几人也纷纷放下筷子，神色各异。
她紧紧抱住面前的少年，眼泪大颗大颗扑簌簌地掉落，哭的肝肠寸断，声音喑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筷碰撞声响起。
沈宴星蹙起眉，沉默良久才沉着嗓音道：“你真是疯了……”姜止像见了鬼一般弹射而起，躲在许庭知的背后：“卧槽，今儿这是怎么了，我是没睡醒吗？”
许庭知淡然饮茶，只是手指轻抖。
他养大的白菜，好像主动被猪拱了？
顾昭昭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戏：“打起来，打起来！
打到床上去！”
宋鸣玉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小姑娘家家，从哪学来的虎狼之词！？”
然后挑眉拽开沈宴星，“臭小子，想占便宜到什么时候？”
她几步绕到陆瑶面前，一手抚上她的额头，一手搭脉。
沉吟片刻，有些狐疑地喃喃着：“怪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陆瑶看见她认真的神情，鼻头一酸，更是抱住她泪水决堤。
“呜呜……师姐，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梦见你们，你们全都死了，只剩了我一个。”
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真的和昨日冷着脸斩杀十头妖兽的是同一人？
别说他们，就连认识最久的沈宴星，都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掉眼泪。
然后，她开始无差别拥抱每一个人，并且在每个人的衣服上留下一个哭脸的水痕。
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沈宴星，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什么，原来不是特意去抱他的吗？
莫争：“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么熟。”
她抽了抽鼻子：“你右屁股上是不是有两颗红痣？”
毕竟在梦里，她亲自给他们做的尸检，换的衣服，什么都清清楚楚，如在眼前。
莫争的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了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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