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雨刚停。
空气里有一股被雨水洗过的冷意,夹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梧桐路7号的别墅静得像一座孤岛,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壁灯,光线在地上铺开一层薄薄的金。
我和顾闻站在书房门口,能听见屋里滴答的水声,像有人在黑暗里轻敲节拍。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先别急。”
顾闻压低声音,抬手示意身后的警员。
他侧过身,鼻尖几乎贴在门缝上,像在聆听一段只有他能听见的旋律。
片刻后,他首起身,“里面没有酒味。”
我愣了一下。
助理明明说,沈致每晚都会喝一杯威士忌。
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玻璃柜,里面摆着建筑模型和各种玻璃器皿。
书桌旁,沈致倒在地上,表情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地上有一只破碎的玻璃杯。
顾闻没有走近尸体。
他像一枚缓慢旋转的指南针,目光依次扫过地板、桌面、窗台、门闩。
他的视线在某处停住了——那只杯子。
“你看这里。”
他蹲下,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一片玻璃,对着灯光。
“裂痕是沿着同一个方向延展的,这不是典型的跌落破碎。”
“那是什么?”
我低声问。
“线勒。”
他吐出两个字,又指向窗台,“还有这个。”
窗台上有两道几乎看不见的水痕,平行,间距均匀。
我凑近了才发现,水痕边缘微微起霜,像是某种液体刚刚蒸发。
“别碰门闩。”
顾闻提醒。
他走到门边,手电斜照,门内插销上一道细微的横向擦痕,像一条被岁月磨出来的细线。
“细线留下的。”
他说。
法医在一旁进行初步检查,低声说着时间、角度、力度。
顾闻并不关心这些数字,他在等这些无声的证人把话说完。
“陆砚,”他忽然开口,“记录一下时间。”
“现在?”
“从我们进门开始。”
他看了看天花板的空调出风口,“温度有点低。
低温会延缓挥发,也会让某些痕迹更清晰。”
我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02:27,室内温度19℃,湿度63%。
顾闻走到玻璃柜前,目光在那些玻璃器皿上一一停留。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像是在构建一个看不见的结构。
“如果我要做一个密室,”他自言自语,“我需要拉力、润滑、支点,还有一个能自动销毁证据的装置。”
“杯子?”
我试探着问。
“杯子。”
他点头,“它既是支点,也是‘剪刀’。”
“你是说,”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凶手用线穿过杯口,利用某种重量产生拉力,拉动插销,然后继续下坠的力把杯子勒碎,线也随之掉落,消失?”
“这是一个合理的假设。”
顾闻没有急于下结论,“但我们需要证据。”
他把目光转向窗台。
“这两道水迹,”他说,“间距与杯口首径大致吻合。
说明杯子曾被放在这里,作为一个临时的滑轮。
水迹的边缘有轻微的油光,像是掺了油的水。”
“润滑?”
“润滑。”
他重复,“为了让线在玻璃上滑得更顺。”
我突然觉得一阵寒意。
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每一个细节都像被人精心计算过。
“你觉得这是自杀吗?”
我问。
“我觉得,”顾闻看着我,“现场被布置过。
很多自杀的表象,其实只是凶手希望我们看到的样子。”
他走到书桌前,轻轻掀起桌角的一张纸。
纸上是一幅草图,画着某种装置的结构,旁边写着几个字:支点、拉力、自动脱落。
字迹工整,笔画锋利。
“沈致的字。”
我认出来了。
助理给我们看过他的笔记。
“他在研究什么?”
我问。
“也许是在提醒自己,”顾闻说,“某些结构存在风险。”
“你是说……他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手?”
“他知道某些东西可能会被人利用。”
顾闻纠正,“这和知道自己要被‘下手’,是两回事。”
我点点头,继续记录。
顾闻则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夜雨之后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过我的手背,让我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如果我的假设成立,”他说,“那么凶手必须从外面完成这一切。
窗台外沿应该会留下痕迹。”
他用手电照向窗外。
窗台下是一排整齐的冬青,叶片上挂着水珠。
顾闻的目光在某个位置停住了。
“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叶子的边缘有一道不规则的缺口,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过。
旁边的泥土上,有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凹点,间距与那两道水迹大致相同。
“滑轮的支点。”
顾闻说,“杯子放在窗台上,线从杯口绕过,垂到窗外。
凶手在外面拉动线,或者让某个重量下坠,完成整个过程。”
“重量?”
我想起了玻璃柜里的东西,“玻璃砝码?”
“很有可能。”
顾闻说,“但我们需要找到它。”
他回到玻璃柜前,目光在那些器皿之间游走。
我的心跳有点快,仿佛下一秒就会看见那个关键的东西。
顾闻的手停在一个空着的格子前。
格子很干净,干净得像是刚刚被擦过。
旁边的角落里,有一小瓶几乎用完的矿物油。
“找到了。”
他说。
“什么?”
“它不在这里。”
他微笑了一下,“这本身就是证据。”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要问,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卡其色工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他自我介绍说是图书馆的副馆长,叫赵衡,是沈致的合伙人。
“我……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顾闻看着他,目光平静:“你来得正好。”
赵衡的眼神更加躲闪了。
他的目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停了一秒,然后迅速移开。
“陆砚,”顾闻轻声说,“把灯再调亮一点。”
我照做了。
灯光下,那些细微的痕迹变得更加清晰。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向我们讲述一个被刻意隐藏的故事。
而我们,才刚刚开始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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