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意是被上铺翻身的动静惊醒的。
不是宿管阿姨手里那串能穿透整栋宿舍楼的钥匙声，也不是窗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麻雀，就是很轻的“吱呀”一声，床板与铁架摩擦，带着宿舍里特有的、混合了洗衣液和晾晒未干的校服的潮湿气味。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灰白色床板。
下铺的苏见微翻了个身，似乎也被这细微的动静扰了清梦，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方知意看着那个鼓起的被团，无奈地笑了笑。
“醒了？
快起来，第一节是老陈的课，他点名超严。”
斜对面的江百合己经穿好了校服，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衣领，说话时头也没回。
方知意揉了揉眼睛，宿管的起床哨声恰好响起，尖锐又准时。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枕边的校服外套。
几乎是同时，下铺的苏见微也认命般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睛还眯缝着，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枕边的眼镜。
“帮我递下外套，谢啦。”
苏见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朝着上铺的方知意伸出手。
方知意顺手将搭在栏杆上的校服外套递下去，动作熟练自然。
宿舍里瞬间热闹起来。
江百合在找不知道踢到哪去的运动鞋，另一个室友陆理理一边套着毛衣一边抱怨昨晚的数学卷子太难，声音软糯：“……最后那道大题根本没人做得出来吧……早上食堂有葱油拌面，去晚了就没了。”
江百合系好鞋带，站起身说道。
“冲！”
“必须吃到！”
方知意和苏见微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迫切。
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洗漱完毕，西人结伴走出宿舍楼。
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在脸上暖洋洋的。
教学楼在操场的另一边，要穿过一条种满柳树的小路。
方知意和苏见微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
苏见微正低头看着手机备忘录，嘴里小声念叨着今天早读要默写的英语单词。
方知意看着她，刚想开口问她是不是也没背熟，目光无意间扫过路旁的柳树，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怎么了？”
苏见微察觉到她的停顿，抬起头，顺着方知意的目光看去，随即也轻轻“咦”了一声。
这条路她们走了快两年。
路两侧的老柳树枝繁叶茂，但今天的柳树却有些不一样。
那些柳叶的颜色格外深，深得近乎墨绿，像是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风轻轻吹过，柳枝却僵硬地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方知意，苏见微，快点儿！
面要没了！”
前面的江百合回头喊她们，手里还晃着饭卡。
“就来！”
方知意应了一声，拉了下苏见微的袖子，“你看那树……”苏见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不自然的静止和过深的颜色：“是不太对劲……而且，”她眯起眼，指向其中一棵树的树干，“那上面是不是多了道口子？”
方知意心头一凛，她也看到了那道深深的、扭曲如“人”字的刻痕，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污迹，像是谁恶作剧用红墨水画的。
“别看了，肯定是哪个调皮鬼乱画的，快走啦！”
陆理理也回头催促道，担心着她的葱油面。
苏见微被拉得一个趔趄，只好跟着往前走，但目光却和方知意一样，紧紧锁在那两棵诡异的柳树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疑虑的眼神。
走到教学楼门口，方知意心头的不安达到顶峰，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苏见微几乎和她同时转身。
整条小路空荡荡的，值日的学生和抱着作业本的同学消失了。
风再次吹来，柳枝终于动了——却是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僵硬地伸展，如同无数只干枯的手抓挠过来。
“！”
方知意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发紧。
苏见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冰凉，声音压得极低：“知意……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柳树扭曲变形，墨绿液体流淌。
“方知意？
苏见微？
你们俩干嘛呢？
脸都白了，不舒服吗？”
江百合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折返回来关切地问道。
方知意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苏见微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镇定，刚想开口，眼前的异象却瞬间消失了。
小路恢复正常，柳枝轻摆，阳光和煦，甚至有同学说笑着从她们身边走过。
“没…没事，”苏见微抢着回答，声音还有点发虚，她推了方知意一下，“可能起太猛了，有点低血糖。”
方知意勉强笑了笑，附和道：“嗯，没事，快走吧。”
走进教学楼的那一刻，两人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
死寂、空荡、蒙尘的窗户……与外面刚刚恢复的“正常”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怎么回事？
这也静得太过分了吧……”苏见微低声对方知意说，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方知意的袖口。
方知意摇摇头，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看着苏见微伸手推开班级的门，那股阴冷带着灰尘味的风吹出来，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整齐，黑板上的数学公式模糊晕开，像是被水浸过。
方知意一步步挪到窗边，看向外面——柳叶背面，无数张细小的人脸正静静地注视着室内。
她猛地后退，撞到桌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方知意，你到底怎么了？”
江百合走过来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
方知意抬起头，看向江百合的脸。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脸上，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却空洞无光，如同两个黑洞。
嘴角慢慢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
“你看，柳树在看我们呢……”沙哑陌生的声音从江百合口中吐出。
方知意浑身一颤，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正好撞进同样脸色惨白、正死死盯着江百合的苏见微怀里。
苏见微紧紧扶住方知意，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江百合”，以及她眼中开始钻出的、细小的墨绿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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