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彻骨的寒意裹着撕裂般的头痛，像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来扎去，陈越想抬手按一按，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麻的滞涩。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却模糊得厉害，眼前是一片昏黄的朦胧，像是隔了层浸了水的毛玻璃，什么都看不真切。
“水……水……”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细得像蚊子叫，陈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是他的声音。
他原本的嗓音带着点青年特有的清亮，可此刻这声音，沙哑、虚弱，还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破锣。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有团干草在里面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顺着气管往下钻，冻得肺叶都在发颤。
他又挣扎着动了动，这次终于勉强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他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身下的“褥子”是几块打了补丁的粗麻布，硬邦邦的，边缘磨得发毛，扎得皮肤生疼。
头顶是黑漆漆的茅草屋顶，稀疏的茅草间能看见几缕透进来的微光，风从茅草的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地打着旋，卷起细小的尘土，落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的。
墙壁是用黄泥混合着麦秸秆糊的，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己经开裂，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墙角甚至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这屋子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寒气。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
陈越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了上来。
他记得自己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前一天晚上为了赶项目上线，在公司熬夜写代码，凌晨三点多实在撑不住，趴在键盘上睡了过去。
睡前还想着第二天一早要去买楼下那家刚开门的豆浆油条，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破地方？
是做梦？
还是……加班猝死，然后……穿越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陈越就忍不住想笑，可嘴角刚一扯动，就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结痂，还有些黏腻的触感，像是没干透的血。
就在这时，一段陌生的记忆猛地闯入他的脑海，像是有人硬生生往他脑子里塞了一堆东西——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陈越，今年十七岁，是这渭水之畔陈家村的一个普通少年。
家里有爹娘和一个十岁的妹妹，靠着村里分的三亩薄田过活。
半个月前，关中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原主去山里砍柴，想多攒点柴火过冬，结果遇上了雪崩，被滚落的石头砸中了头，一路昏迷着被同村人抬回来，躺了三天，就没了气……而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越，就在原主断气的那一刻，占据了这具身体。
“嘶……”陈越倒吸一口冷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陌生的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残留的情绪——对寒冷的恐惧，对家人的牵挂，还有被石头砸中时那一瞬间的剧痛和绝望。
“二郎！
二郎你醒了？”
一个惊喜又带着哭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粗布夹袄、头发花白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她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袖口磨得发亮，脸上布满了皱纹，嘴唇干裂，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
可那双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激动的泪水，死死地盯着炕上的陈越，脚步都有些不稳。
这是原主的娘，王氏。
记忆里的画面涌上来，陈越看着王氏，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亲切感，喉咙里的干涩似乎都缓解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娘”，可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他胸口发闷，眼前发黑。
“哎哎哎，慢点慢点，别咳嗽，娘给你倒水！”
王氏慌了神，连忙扶住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一点，又转身快步走到墙角的水缸边。
水缸是陶制的，表面坑坑洼洼，里面的水结了一层薄冰。
王氏拿起一个破了口的粗瓷碗，用一把小锤子敲了敲冰面，好不容易舀出半碗带着冰碴的水，又快步走回来，用袖子擦了擦碗沿，才递到陈越嘴边。
“慢点喝，别呛着。”
王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满是心疼。
陈越看着碗里浑浊的水，还有碗沿上的豁口，心里一阵发酸。
在现代，他喝的都是过滤后的纯净水，什么时候喝过这种带着泥沙的冰水？
可此刻，这碗水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的甘露。
他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冰碴子滑过喉咙，虽然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
半碗水喝完，陈越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至少能勉强看清王氏的脸了。
他注意到王氏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是这几天没少哭，颧骨高高凸起，两颊凹陷，手上布满了冻疮，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渗着血丝。
“娘……”这次，陈越终于清晰地叫出了声，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真切的温度。
王氏一听，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陈越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哽咽着说：“谢天谢地，烧终于退了！
这三天你可吓死娘了，大夫说你要是再醒不过来，就……就……”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陈越心里一紧，问道：“爹呢？
妹妹呢？”
提到丈夫和小女儿，王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爹……你爹去镇上请大夫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他说去镇上找你远房表叔借点钱，顺便再买点药……你妹妹念安，去地里挖野菜了，家里己经没粮了，只能挖点野菜掺着糠麸子煮点糊糊喝……”没粮了？
挖野菜？
陈越的心沉了下去。
记忆里，陈家村是个穷苦的村子，土地贫瘠，收成微薄，每年冬天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原主出事前，家里就己经快断粮了，全靠他爹陈老实每天去山里打猎，运气好能抓只兔子野鸡，勉强维持生计。
可这次原主受伤，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邻居不少人情，如今更是到了要靠挖野菜充饥的地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骨瘦如柴，指关节突出，手心布满了老茧和冻疮，和他前世那双敲键盘的手截然不同。
这具身体虚弱得很，别说干活了，就连坐起来都费劲，这样的身体，怎么在这乱世活下去？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寒风裹着雪花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踝。
她的头发用一根麻绳扎着，脸上沾满了泥土，手里提着一个破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把绿油油的野菜，上面还沾着雪沫子。
“娘，我挖了好多荠菜，还有苦菜，今天能煮糊糊了！”
小女孩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兴奋地喊道，可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炕上坐着的陈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二哥！
二哥你醒了！”
她丢下篮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一把抓住陈越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块冰疙瘩，可抓得却很紧，小脸上满是惊喜：“二哥，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念安了呢……”这是原主的妹妹，陈念安。
看着陈念安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皲裂的小手，陈越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记得，原主最疼这个妹妹，每次有好吃的，都会先给妹妹留着；冬天妹妹脚冷，他会把妹妹的脚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现在，他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自然也要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傻丫头，二哥怎么会不要你呢？”
陈越用自己还算暖和的手裹住陈念安的小手，轻声说道，“二哥只是睡了一觉，现在醒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和爹娘受苦了。”
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养好，但他来自二十一世纪，脑子里装着数不清的知识和技术。
只要给他点时间，他不信自己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不能让这家人过上好日子。
陈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嗯！
二哥最厉害了！”
王氏看着兄妹俩，擦干眼泪，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念安，去把你挖的野菜洗一洗，娘去煮点糊糊，给你二哥补补身子。”
“好！”
陈念安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去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水缸也结了冰，她只能用小锤子敲开冰面，一点一点地洗着野菜，小手冻得通红，却毫不在意。
陈越靠在土墙上，看着王氏忙碌的身影和院子里陈念安小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他睁开眼的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敲代码的程序员了，他是陈家村的陈越，是王氏的儿子，是陈念安的二哥，他必须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寒风依旧从茅草屋顶的缝隙里钻进来，屋子里还是冷得刺骨，可陈越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虽然还疼，但己经不那么晕了。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柴火的味道，虽然简陋，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烟火气。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麻布短褂，外面套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头发凌乱，脸上布满了风霜，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看到炕上的陈越，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瞬间红了。
“二郎！
你醒了！”
这是原主的爹，陈老实。
他是个典型的庄稼汉，沉默寡言，却有着一身蛮力，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次原主受伤，他跑前跑后，三天三夜没合眼，头发似乎都白了不少。
陈老实快步走到炕边，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陈越的头，声音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爹借到钱了，也买了药，大夫说你这伤得慢慢养，咱们不怕，有爹在呢！”
他打开手里的布包，里面放着一小包草药，还有两个黑乎乎的窝头，显然是借了钱之后，特意买给陈越的。
看着陈老实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面容，陈越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了一声沙哑的：“爹……哎！”
陈老实重重地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儿子的疼惜。
王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走了进来，碗里飘着几片野菜叶，还有一点点糠麸子，看起来寡淡无味，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把碗递给陈越：“二郎，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陈越接过碗，碗沿很烫，却让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没有什么味道，甚至有点涩，可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
因为这碗糊糊里，装着的是家人沉甸甸的爱和期盼。
喝完整碗糊糊，陈越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他靠在土墙上，看着眼前的爹娘和妹妹，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就是陈越，他要靠着自己的双手，让这家人吃饱穿暖，在这个乱世里，好好地活下去。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可这间破旧的茅草屋里，却因为陈越的醒来，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陈越知道，他的异世生存之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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