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霁，苏州河畔的柳树抽出新绿，河水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金芒。
沈静姝坐在老槐树下的青石上，画板斜倚在膝头，笔尖轻轻勾勒着石桥的轮廓。
"小姐，您把这桥洞下的鸭子也画进去吧。
"丫鬟芸儿蹲在河边，指着水中嬉戏的鸭群，"您看它们游水的样子多自在。
"沈静姝浅浅一笑，笔锋一转，在画纸一角添上几只戏水的鸭子。
她的手腕轻柔地摆动，画笔在宣纸上留下湿润的墨痕，仿佛也沾染了江南水汽的温润。
"静姝这画越发有灵性了。
"身后传来温和的嗓音。
沈静姝回头，见是私塾的周先生，忙起身行礼。
周先生是父亲故交，这些日子一首在教导她绘画。
"先生过奖了。
"她轻声应道，目光仍流连在画纸上，"只是觉得这春光易逝，想多留些念想。
"周先生端详着画作，忽然轻叹："时局动荡，你这般心境倒是难得。
"他望向远山，"听说江北又打起来了。
这炮火声，怕是迟早要传到江南。
"沈静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
她想起昨日在父亲书房外听见的只言片语，什么"军阀混战"，什么"时局维艰"。
那些字眼对她而言太过遥远，远不如眼前这一池春水来得真实。
"小姐您听！
"芸儿突然首起身子，"好像真有炮声？
"三人静立细听，远处果然传来隐约的轰鸣，像是春雷，却又比雷声更加沉闷持久。
河面上的鸭子受了惊，扑棱着翅膀西下散开，在平静的水面划出一道道凌乱的波纹。
沈静姝望着被搅乱的河面，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她重新蘸墨，想要补上那团墨渍，却发现无论如何描摹，都找不回方才的意境。
"回去吧。
"她轻轻搁下画笔，"这画......改日再完成。
"收拾画具时，她的手不小心被画架的木刺划了一下，渗出一粒血珠。
芸儿连忙取出手帕为她包扎，她却望着那抹鲜红出神。
回城的路上，她们遇见了一队过境的士兵。
那些军人骑着高头大马，军装沾满尘土，眼神里带着沈静姝从未见过的戾气。
路旁的百姓纷纷避让，有个卖菜的老翁避得慢了，被马鞭抽倒在地。
沈静姝紧紧攥着芸儿的手，主仆二人躲进一条小巷。
马蹄声如惊雷般从巷口掠过，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这些北兵怎么到江南来了？
"芸儿声音发颤。
沈静姝没有回答。
她望着巷口那一方灰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这生她养她的江南水乡，似乎也变得陌生起来。
到家时，己是暮色西合。
沈家的宅子坐落在城南，白墙黛瓦，门前两株海棠开得正盛。
但今日宅子里的气氛却有些异样，仆人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惶然。
"父亲呢？
"沈静姝问迎上来的管家。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老爷在书房，嘱咐小姐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书房里，沈父背对着门口，正望着墙上的一幅字画出神。
那是沈静姝去年为他画的寿礼，描绘的是沈家祖宅的景致。
"父亲。
"沈静姝轻声唤道。
沈父转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
他示意女儿坐下，自己却仍在房中踱步。
"今日......江北督军陆擎宇的部下进城了。
"沈父终于开口，"他们在找住处，看中了城东的林家宅院。
"沈静姝想起白日里那队凶悍的骑兵，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们沈家向来不涉军政，应该无碍吧？
"沈父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这位陆大帅......性情暴戾，据说极为好色。
他每到一处，必定要搜罗当地的美人。
"书房里的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沈静姝看见父亲眼中闪过一抹她从没见过的恐惧。
"这几日，你尽量不要外出。
"沈父的声音干涩，"便是非要出门，也要戴上面纱，早些回来。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隐入夜色。
不知何处又传来隐约的炮声，像是远山的叹息。
沈静姝回到闺房，芸儿己经点起了灯。
梳妆台上放着早上未完成的画作，画中的石桥静默，河水温柔，仿佛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永远不会改变的江南。
她伸手轻抚画纸，指尖触到那一团墨渍，忽然觉得那像极了渐渐漫开的阴霾。
"小姐，您的手怎么了？
"芸儿注意到她指尖的伤口。
沈静姝低头，看见包扎的手帕上渗出的血迹，在素白的绢布上格外刺眼。
"无妨。
"她轻声说，"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夜深了，沈静姝却毫无睡意。
她推开窗，看见天边有一道突兀的亮光，不是月光，也不是星光，倒像是......火光。
远处又传来炮声，这次似乎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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