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婚令2-2

我不解地质问他们为什么。

他们说，丈夫嫖娼就是妻子失职，要被拘留 15 天。

我又问，那我老公呢?

他们说，他在家里等你啊，他又没犯错，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情而已。

1

2055 年，《避孕禁止令》颁布，一切避孕行为都成了违法行为。

我因为还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所以开始拒绝与老公同房。

在我们结婚周年的纪念日，警察登门告诉我，他因为嫖娼被抓了。

不管他，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很愤怒。

不管他?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抓你的啊。

警察眼神很奇怪地看着我说。

什么?

我不解。

按照现行法律，丈夫嫖娼就是妻子没有履行夫妻义务，妻子要被拘留 15 天。

警察解释道。

那他呢?不拘留他吗?

我又问。

为什么要拘留他，他又没犯错，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合法合规的事情而已。

警察平静地说。

15 天，我在拘留所里待了整整 15 天。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枕头，没有刷牙，我也懒得跟同屋的人聊天。

这 15 天，我拥有了我人生从未有过的清净，真空一般的清净。

15 天之后，我走出拘留所，看到方青晖在大门外等我。

他脸上挂着笑容，但等我一凑近，他还是没能掩饰住嫌弃的表情。

15 天没有好好洗漱，我自己也知道我身上的味道必定很是难闻。

没事，没事，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揽过我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庆幸和原谅，好像嫖娼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

我要离婚。

我说。

他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别闹，我看你是在拘留所里待得脑袋不清楚了。

他还想糊弄过去。

我很清醒，我要离婚。

我再次强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离了我，谁还会把你当个人看?

他提高音量，终于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我转头离开，没有回头。

2

我 22 岁就和方青晖结了婚，在他还一穷二白的时候。

他创业最初的那 30 万启动资金，是我父母给我的嫁妆，我全都给了他。

我爱他，也相信他，我知道他一定能闯出来。

事实上，他确实也闯出来了。

他的公司逐渐稳定下来，他也成了人人尊敬的青年企业家。

他多次表示，我已经不用再辛苦上班了，我可以辞职回家，做一个安享清福的阔太太。

但我每次都拒绝了。

我在一家小公司做网络工程师，我不算聪明，也不算有天分，这家公司也不是什么前途远大的公司，但我做得很开心。

我不想失去和社会的联结，也不想失去自己的社会价值。

我始终没有辞职。

现在想来，我实在太庆幸自己没有辞职了。

《避孕禁止令》颁布时，我和他都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历史上，曾经有过太多一时兴起、违背人性的荒唐法令，没有一个能长久持续下去的。

我们都认为，这次必然也是如此。

我们都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它居然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甚至还越来越严格。

一开始，只是市面上买不到安全套，只能去黑市里买。

后来，连黑市里也没有了。

要不，咱们就要个孩子吧，咱们家的条件也不是要不起，我可以给你、给孩子够好的生活了。

他说。

但我对此很是犹豫。

我和他结婚七年，我不是没有动过要孩子的心思，但每次都会很快放弃。

要带一个生命来到这世界上，是一个太重大的决定，是一个不可能后悔的决定。

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我是绝对不想仓促间做下这个决定的。

方青晖显然不这样想，他想要孩子，他想现在就要孩子，他像每一个白手起家的男人一样，担心无人继承自己的事业。

我明确地跟他说了，我并不是不想要孩子，我只是需要时间让我的身心都做好准备。

他表示同意了。

2056 年那一整年，我们没有再做爱。

他有试着说服我去尝试体外等避孕方法，但我都拒绝了，我不想要冒这种风险。

就这样，到了我们结婚周年纪念日这天，警察登门告诉我，他去嫖娼了，而我要因此被拘留 15 天。

在派出所里，警察跟我普法。

如今，因为有大量妻子拒绝与丈夫进行夫妻生活，所以风月行业的需求量激增。

因此，风月行业已经更名为陪伴行业，已经是合法合规的服务业。

而丈夫嫖娼，拘留妻子这一举措，则是为了让妻子能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家庭责任、夫妻责任，不要逃避面对这些责任。

那我呢?

我的心情，我的意愿，我的诉求呢?

警察对我这些疑问避而不谈，只一味向我强调妻子的义务母亲的义务，绝口不提我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人的权利。

我这才意识到这场婚姻已经将我吞噬到了什么地步。

我一定要离婚。

身在老家的爸妈得知我要离婚后，对我很是担心。

爸妈帮不上你什么，但如果你一定要离婚，那爸妈也没有意见。

爸爸打来电话，语气里是充满了疲惫和欲言又止。

妈妈不说话，只一味哭泣。

他们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那个小镇，他们早已经理解不了我这个离家多年的女儿，但他们还是愿意试着支持我。

没有他们的支持，我是不可能从老家那个重男轻女的小镇一路读书到现在、留在大城市生活的。

我隔着电话，用力点了点头。

2057 年，我正式和方青晖打起了离婚官司。

这场离婚官司一打起来，我才发现原来方青晖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夫妻共有的大部分资产都早被他转移到了海外，他自己名下的所有资产加起来一共只有 60 万。

平分过后，一人 30 万。

刚好是我当年给他创业用的本钱。

他竟早就做好了这一手准备，算计得很精准。

我的律师说，如果要继续纠缠，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胜算很小，他做这一手准备不是一天两天了，财产转移做得很细致，基本追不到痕迹。

我考虑过后，接受了这三十万的财产分割。

我不想再和他继续缠斗下去，我想要快点开始不再有他存在的新生活。

很多人都笑我傻，但每多跟他缠斗一天，我都要多恶心一天，我实在不想要再继续恶心下去了。

时间是一去不复返的，钱我终究还是可以再赚。

2058 年 3 月，离婚手续办完后，我搬出了我和他曾经的家，搬进了一套小两居里，月租金 5100 块。

确实不算便宜，占到了我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但我才刚刚离婚，我不想过得太辛苦寒酸，委屈了自己。

况且，这个价格我还算承担得起。

一个月后，我看着自己的工资单，陷入了一阵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发现我的工资竟然只有原本的一半。

我立刻去找财务芳姐。

芳姐看看我的工资条，又看看自己电脑里的记录。

没问题啊，你现在的工资就是这个数。

她说。

这不可能，我这个月根本没有做任何会导致工资变这么少的事情。

不，不是你工作的问题，是因为现在你要加缴一笔单身税。

单身税?

对呀。

芳姐满脸笑容地看着我，那笑容看起来却格外冰冷。

3

这是一种针对单身女性所设立的税，只是因为我们公司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单身女性了，所以你不知道也正常。

芳姐解释道。

单身女性?男人不用缴?

我提问。

是啊，男人又不用生孩子，自然是不用缴的。

芳姐仍旧笑容可掬。

怎么可以这样

我很生气。

对了，小洪，我再提醒你一句，随着你单身时间的增加，单身税的税率也会逐月提高。

她一脸善心体贴。

提高多少?

我看看啊。

她敲击键盘，认真查看。

每多单身一个月，税率提高百分之十。

天呐，那我岂不是很快就需要付钱上班了。

我彻底被震惊到了。

是啊，所以小洪你还是赶紧再找个人结婚吧，你承担不起单身的代价的。

芳姐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环视四周的同事，发现确实没有一个单身女性。

不，应该说，女性就很少。

单身的女人被征收高额单身税，大家都被逼进了婚姻当中。

进入婚姻之后，再加上《避孕禁止令》的实施，女人就必然会面临生育，甚至是连续生育。

一旦掉进这样的循环当中，就很难再回到职场中来。

下午的阳光透过公司的落地窗照到我的脚下，我却感到一丝凉意从背后升了起来。

当晚下班后，我回到这套我刚刚才收拾好的小两居里。

我看着自己刚挂好的遮光窗帘、刚浇完水的琴叶榕、刚擦得干净到发光的地板……我不愿相信自己其实是住不起这套房子的。

单身税直接将我的收入砍掉一半，如果再继续住在这套房子里，我能够用来生活的钱就只剩不到 2000 块了。

这样下去，我很快就需要动用到那 30 万的积蓄了。

我坐在沙发上，陷入一阵绝望中。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洪心雅女士吗?

是个年轻男人的温柔声音。

我是。

洪女士，您好，我是社区工作人员，我叫齐家，您可以叫我小齐。我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想了解您最近一次的月经时间。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最近一次的月经时间啊。

小齐认真地又说了一遍。

4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个?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了解到您已经恢复了单身，所有单身女性的月经时间我们都要进行记录的，这也是方便了解您的生育状况嘛。

他语气仍旧认真诚恳。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需要告诉你，再见。

说着我就要挂断电话。

如果您拒绝配合我们工作的话，48 小时以内会有社区治安管理员上门登记的，我也是不希望给您添麻烦嘛。

小齐的语气仍旧诚恳。

你——

我最后还是告诉了他。

好的，那咱们下个月再联系哦。

小齐愉快地挂断了电话。

我打开电脑，上网搜索月经调查社区等关键词，才发现这一针对单身女性的政策已经推行了有一阵子。

大家把这些负责追踪单身女性月经时间的社区工作人员戏称为月经管理员。

不过，幸好只是每个月接一次电话，不会给我的生活造成太多麻烦，我也就不再去管它了。

我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先搬到一个便宜的房子里，然后寻找新的赚钱方法。

我在网上选了很久，最终决定搬进城中村的自建房公寓，这样就可以把每个月的房租降低到 1000 块左右。

这样一来，我的生活就会宽裕很多了。

我当机立断，打电话联系了城中村的自建房公寓。

这些城中村公寓大多都不会挂在正规的租房 app 上，只能在网上搜索信息或者去城中村里现场寻找出租信息。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定好了新的住处，又花了一天时间搬家。

然后，我又买了一辆小电动车，用来度过每天从公寓到地铁站的这段距离。

这处城中村位于城东，房东人很好，给我配齐了新的家具。

硬要说不足的话，就是我隔壁就住着一个风月行业从业者。

她们现在有了正式的名称叫注册妓女，每天日夜颠倒、晚出早归。

在我搬好家的那个傍晚，正遇到她赶一个男人出门。

听他们的谈话内容，这男人大概是她的客人，但却认真爱上了她，想把她娶回家，劝她离开这个行业，好好和他一起经营婚姻。

她笑他荒唐。

她说，逼良为娼和劝妓从良就是你们男人从古至今都最热爱的把戏，她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他纠缠不休，时不时还有摔碎玻璃的声音。

我得声明，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谈话的，实在是这自建房公寓的隔音太差，我想不听都不行。

他们争执了快半小时，那男人才终于讪讪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过来敲我的门。

有扫帚吗?借我用用?

她脸上的妆很浓，但依然挡不住她的疲惫。

我拿了扫帚给她。

她还回来时，才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李美玲，就住在隔壁，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

她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

我知道我是不会去叫她的，我不希望跟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

我把这个小小的开间公寓收拾好之后，又认真计算了一遍我的日常开支，大体上总算是够了，还能略有结余。

我得更努力工作了。

婚后这些年，我虽然一直没有放弃工作，但确实也没有真正拿出全部的精力来拼搏。

现在是不拼搏不行了。

我相信自己能够扛住这样的生活，也相信我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难道不结婚、没有男人，还真就不能在现如今这个社会生存下来了?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我不想承认这个。

没想到，甚至还没等到下一个发薪日的到来，我就又迎来一个重大打击。

我发现我的银行账户里被扣了一笔钱，有零有整的 4278 块，扣钱名义是生育滞纳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