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依旧带着夏末的黏腻，拂过A市第七中学偌大的校园，却吹不散公告栏前黑压压人群散发出的热浪与躁动。
高一新生的分班名单刚刚张帖出来，这里便成了整个校园最沸腾的中心。
苏雨抱着崭新的教材，像一叶小心翼翼的小舟，在人海的边缘漂荡。
她不太习惯这样拥挤的场合，总觉得空气都有些稀薄。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找到名字的欢呼，未能如愿的叹息，以及家长们高声的议论与叮嘱。
“快看快看！
一班名单第一个！
曾砚霖！
果然是他！”
“哪个哪个？
哇……就是他啊？
光荣榜上那个？
看起来好安静的样子。”
“何止安静，听说家里是警察局的，成绩好得吓人，人还特别正派，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啧，长得也挺帅啊，就是感觉有点不好接近……”几个女生兴奋的议论声飘进苏雨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仅仅是一眼。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喧嚣的声浪，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火箭一班名单最前方的少年。
曾砚霖。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挤在前面，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微微仰头看着名单。
阳光穿过香樟树的缝隙，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侧脸的线条利落清晰，神情是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淡漠。
仿佛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来完成“查看分班”这个既定程序。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苏雨望向他的那一刻，原本注视着名单的曾砚霖，毫无预兆地忽然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首首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
苏雨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失控地狂跳起来。
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幽静的寒潭，看不清底，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平静，专注，却又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藏着让人看不分明的思绪。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远远的一眼对视，会让她的心跳得这样厉害？
一种没来由的、强烈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裹挟着一丝酸涩和巨大的悸动，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
就在她怔忪之际，曾砚霖似乎也因为这意外的远距离对视微微顿了一下。
他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困惑。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与他周身沉稳气质略显反差的动作——他抬起手，有些困扰似的，轻轻挠了挠额前的黑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奇异地中和了他身上的疏离感。
随即，他似乎并未觉得这短暂的对视有什么特别，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重新投向那份名单，或者看向了别处。
那瞬间的困惑和挠头的动作，快得像是苏雨的错觉。
苏雨却久久无法回神，胸腔里的心脏依然在咚咚地敲着鼓。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看手里的新书目录，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喂！
苏雨！
发什么呆呢！
找到你自己了没？”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伴随着一股好闻的果香突然在她身边响起。
苏雨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林青青笑吟吟的脸。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亮眼，微卷的头发束成高马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妆，在一众还带着稚气的新生里显得格外出挑。
“找、找到了，二班。”
苏雨有些结巴地回答，眼神还忍不住想往曾砚霖刚才站的方向瞟，却发现那个位置己经空了。
“二班？
太好了！
我们同班！”
林青青开心地挽住她的胳膊，随即顺着苏雨残留着些许慌乱的目光望去，了然地眨眨眼，“哦~在看曾大学神啊？
啧啧，确实帅，就是感觉有点闷。
不过我听说他家境超好，爸爸好像是市局领导呢，标准的别人家孩子。”
林青青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全场，忽然她皱了下鼻子，压低声音对苏雨说：“哎，看见那边那个穿黑色T恤的没？
周权司。
离他远点，听说他爸是部队里的大官，嚣张得很，初中就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眉眼间带着几分痞气的男生正和几个朋友说笑着，动作幅度很大，不时推搡一下旁人，显得有些跋扈。
“还有那个，”林青青用下巴轻轻点了点另一个方向，“顾屿。
听说家里条件不太好，但人特聪明，而且你看他，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笑得多开心。”
苏雨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却笑容灿烂的男生，正和周围几个同学侃侃而谈，看起来阳光又随和。
他似乎注意到苏雨和林青青在看他，还转过头来，对着她们露出一个格外友好的笑容，甚至挥了挥手。
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也对他笑了笑。
“嗯？
陈玥呢？
她肯定在一班吧？”
林青青继续搜寻。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穿着质地精良的连衣裙、气质高傲的女生，在一班名单前确认了自己的名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精准地投向不远处树荫下正独自看书的曾砚霖。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上前搭话，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转身走了。
“瞧见没，”林青青凑到苏雨耳边，“班长大人陈玥，从小学就跟曾砚霖同校，听说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得上人家。
啧啧，心思深着呢。”
苏雨默默地听着，心思却依然漂浮不定。
她忍不住再次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找到了。
他己经走到了人群外围，正和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静而认真。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再次抬起头，目光穿越纷扰的人群，又一次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第二次对视！
苏雨的心脏再次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看到他似乎又极轻微地怔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抹极淡的困惑再次浮现，仿佛在努力识别什么，但最终仍归于平静。
他再次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随即对面前的老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苏雨的目光，让她在茫茫人海中，总能第一时间锁定他。
而更让她心悸的是，他似乎也总能察觉到她的注视。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的默契。
没有言语，没有接触，只有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的、跨越人群的视线交汇，以及每一次交汇时，她失控的心跳和那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迷茫。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的眼神，会让她产生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悲伤与熟悉？
开学第一天的喧嚣渐渐散去，苏雨抱着书本，和林青青一起走向教学楼。
阳光明媚，校园里充满了崭新的希望。
然而，她的心底却悄然埋下了一颗困惑的种子。
那颗种子，关于一个沉静少年一次次无声的对视，关于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迷茫，关于自己那完全不讲理的、只为一人失控的心跳。
它静悄悄地沉在那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