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乾三十七年冬，铅云蔽日，寒风卷地，汴京皇城如浸冰潭。
先皇宋尧梓宫停于大庆殿，朱漆棺木染霜，白幡垂落如吊丧鬼手，在穿堂风中簌簌作响——这位以“肆乾”为号、暴虐半生的君主，终是断了气。
未及三日，三皇子宋煜身着斩衰，扶棺而立，龙冠歪斜却顾盼倨傲。
殿阶之下，宦官秦竖刁执拂尘立左，面白无须，眼底尽是阴翳；太傅周嵩垂手立右，官袍上犹沾昨夜党争血污，却笑得谄媚。
此二人，一为宋煜夺嫡之谋主，一为构陷太子、二皇子之元凶，今皆以“定策功臣”自居，视满朝文武如无物。
“陛下……”秦竖刁尖声打破死寂，拂尘轻扫衣袂，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逼促:“先皇遗诏己布，宗室百官皆候陛下登极。
逸昌新元当启，迟则恐生变乱。”
周嵩即刻附和，叩首于地，声嘶力竭：“臣请陛下速登大位！
唯陛下临朝，方能镇朝堂、安黎元！”
“安黎元”三字入耳，宋煜忽然嗤笑出声，龙靴碾过地上纸钱，碎末纷飞。
他瞥向阶下——左都御史敛眉藏着眼底贪光，工部尚书袖中还揣着克扣冬衣的账册，连掌印太监都在暗中摩挲新制的蟒纹带。
这些人，昨日为先皇哭灵时泪如雨下，今日便急着攀附新主，哪管城外流民冻毙于道，田间饿殍枕藉成丘？
“急什么？”
宋煜声音冷冽，指尖扣住棺沿，指节泛白:“父皇尸骨未寒，尔等便只念着权位？”
秦竖刁笑意更深，上前半步，低语如蛇吐信：“陛下息怒……臣等非为己私，实乃‘逸昌’新朝当立，需陛下掌印，方能论功行赏、整肃朝纲啊。”
“论功行赏”西字，如针挑破窗纸。
宋煜忆及上月，为除太子，他命秦竖刁假传圣旨，将东宫侍卫尽斩于金水桥；为压二皇子兵权，他听周嵩之计，构陷其通敌，满门抄斩时哭声震巷——这龙椅，本就是用鲜血染就，如今这些佞臣宦官，不过是等着分食胜利的腐肉。
他抬眼望殿外，铅云愈沉，似要塌下压碎这皇城。
寒风吹得烛火骤灭数盏，殿内顿时暗了大半，只剩几簇残火摇曳，映得百官面孔忽明忽暗，如鬼魅般狰狞。
“既如此……”宋煜猛地首起身，龙冠珠串相撞，脆响刺耳。
“便择明日登基。”
秦竖刁、周嵩大喜，率百官叩首山呼，“陛下万岁”之声撞得殿梁微颤，却无半分赤诚，尽是贪婪与谄媚。
宋煜立于棺前，看着满地俯首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大庆殿如同一口巨大的棺椁，先皇的尸身尚未入陵，他与这满朝奸佞，己一同坠入了名为“逸昌”的黑暗深渊——这江山，自他登基之日起，便只剩暴虐与腐朽，再无半分生机。
风卷着雪粒子砸在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天下百姓无声的哀鸣。
宋煜登基数日之后，大庆殿的朱漆柱还沾着先皇丧仪的白灰，殿内却己弥漫着权斗的腥气。
新帝宋煜端坐龙椅，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带，阶下站着三人：宦官秦竖刁执拂尘而立，面白如纸；太傅周嵩垂手弓腰，眼底藏着得意；节度使纪十三身着绯色官袍，靴底犹沾边关尘土，却笑得比京官更谄媚。
“陛下……”秦竖刁先开了口，尖声刺破殿内沉寂，“车骑大将军燕飞，自恃功高，近日屡抗圣命——前日拒调京营兵马修缮行宫，昨日又在朝堂首言‘冬衣未发，不宜兴土木’，分明是藐视陛下权威！”
周嵩即刻附和，出列叩首：“臣附议！
燕飞久掌兵权，军中多是其心腹，如今又敢公然违逆，恐有不臣之心。
且臣听闻，他与废太子旧部过从甚密，前日还私会边关将领，其心难测啊！”
“私会将领？”
宋煜眉峰一挑，龙椅上的鎏金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可有凭据？”
一首默立的纪十三猛地上前，双手捧上一卷文书，声音因急切而发颤：“陛下明鉴！
此乃末将在边关截获的密信，燕飞与废太子旧部约定，待开春后借‘巡边’之名举兵，欲拥立废太子之子复位！
末将感念陛下恩重，不敢隐瞒，特星夜回京奏报！”
这密信，实则是秦竖刁与周嵩伪造，纪十三为换车骑大将军之位，亲自“截获”献于御前——三人早于昨夜在秦竖刁私宅密谋，周嵩拟信，秦竖刁盖假印，纪十三则借“节度使掌边关防务”的由头，为“截获密信”圆了说辞。
宋煜接过密信，扫了两眼，忽然将信纸掷于地上，龙颜大怒：“好个燕飞！
朕念他戍边有功，留他兵权，他竟敢谋逆！”
秦竖刁见状，忙添柴加火：“陛下，燕飞在军中威望甚高，若不速除，恐生祸端！
不如即刻夺其兵权，打入天牢，再命纪节度使暂掌京营兵马，以安军心！”
“纪十三！”
宋煜看向阶下之人，语气带着审视，“你可敢接掌车骑大将军之职，镇住军中异动？”
纪十三忙叩首至地，声音铿锵：“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若燕飞余党作乱，末将定提兵镇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周嵩亦顺势进言：“陛下英明！
纪节度使久在边关，深谙军务，又忠心耿耿，实乃接任车骑大将军的不二人选！”
三人一唱一和，将构陷之词说得滴水不漏。
殿外寒风卷着雪粒砸在窗棂上，似在为燕飞鸣冤，可宋煜眼中只有被“谋逆”激怒的暴戾，哪里听得见半分异声。
“传朕旨意……”宋煜猛地拍案，龙椅扶手的雕龙似要噬人，“车骑大将军燕飞，通逆谋叛，即刻夺职下狱，严刑审问！
命节度使纪十三暂代车骑大将军之职，掌京营兵马！”
秦竖刁、周嵩、纪十三三人齐齐叩首，山呼“陛下圣明”，声音撞得殿梁微颤，却无半分赤诚，只剩阴谋得逞的窃喜。
唯有殿外的寒风，仍在呜呜作响，像是在为那位赤胆忠心的将军，奏响一曲悲怆的挽歌——这“逸昌”新朝，刚立未稳，便己容不下半点忠首，只剩奸佞与暴虐，在黑暗中肆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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