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近乎残忍的声响。
“苏晚晴”三个字，她写过无数遍，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刀尖在心口上刻。
最后一笔落下。
轰——整个世界在苏晚晴眼前炸开，又瞬间坍缩。
不是签约成功后的香槟与掌声，而是刺耳的刹车声，是金属扭曲的巨响，是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像一场绝望的钻石雨。
还有……血。
温热的，黏腻的，从她身下蔓延开，染红了她纯白的婚纱。
她躺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驾驶座上那个被方向盘死死卡住、血肉模糊的男人。
顾辰。
她的丈夫。
她刚刚……亲手将离婚协议甩在他脸上的丈夫。
“顾……辰……”喉咙里涌上腥甜，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他的名字。
悔恨，像浓硫酸，将她的五脏六腑灼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苏总？”
一道冷静的男声将苏晚晴从无边无际的窒息感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疼得撕心裂肺。
眼前不是地狱，不是天堂，而是明亮到刺眼的落地窗，窗外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CBD天际线。
她坐在一张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指尖还捏着一支冰冷的万宝龙钢笔。
笔尖下，是一份文件。
最顶端那几个黑体大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离婚协议书她的目光猛地向下，落在协议的日期上。
——三年前。
她亲手将顾辰推向深渊的，一切悲剧开始的那一天。
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不是梦！
那场撕心裂肺的车祸，那无尽的悔恨，都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啪嗒。”
钢笔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在光洁的红木长桌上滚了几圈，发出一声脆响。
她霍然抬头，望向桌子对面。
那个男人。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而线条分明的手腕。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那张清隽深邃的脸庞，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中。
顾辰。
活生生的，没有一丝血迹，完好无损的顾辰。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顾辰……”她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
她踉跄着起身，绕过长桌，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过去。
她要抱住他，感受他的体温，告诉他她有多后悔，告诉他她爱他，爱到愿意用生命去换！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那一刻——他动了。
只是一个极轻微的侧身，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隔绝在外。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指尖，只触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撞进他的眼眸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疲惫，疏离，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尘埃，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记忆中，三年前的他，虽然对她失望，但眼底深处，总还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固执的火焰。
可现在，那簇火，灭了。
只剩下死寂的灰。
顾辰的薄唇轻轻翕动，吐出几个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开她的血肉。
“苏晚晴，我们己经结束了。”
不。
不对。
苏晚晴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这不是三年前的顾辰！
三年前的顾辰，在她说出离婚的那一刻，眼底是震惊，是痛苦，是难以置信，是最后被绝望吞噬的空洞。
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一种……仿佛己经看尽了沧海桑田，经历了一世轮回的……疲倦与厌倦。
那是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眼神。
是前世，她临死前，从破碎的车窗倒影里，看到的自己的眼神！
一个荒谬到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的念头，疯狂地窜了上来。
他……他也……苏晚晴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她看到了。
在她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无比清晰的视野里，她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在他眼底的最深处，在那片死灰之下，藏着一丝一闪而过的……和她一模一样的，来自前世的，被撕裂的痛苦。
以及……滔天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焚烧殆尽的……恨。
他也重生了！
这个认知，比前世的车祸，比死亡本身，更让苏晚晴感到绝望。
他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她是如何一次次用工作当借口，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冰冷的别墅里。
他记得她是如何在他满心欢喜地为她准备结婚纪念日晚餐时，用一句“我很忙”就将他所有的心意踩在脚下。
他记得她是如何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冷漠地挂断电话，只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商业应酬。
他记得……最后那场车祸前，她是如何将离婚协议甩在他脸上，说出那句：“顾辰，我受够了。
我们之间，除了拖累，还剩下什么？”
他全都记得！
所以，他不是不爱了。
他是恨！
他恨她！
恨到了骨子里！
“不……”苏晚晴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她以为，上天给了她一次弥补的机会。
她错了。
上天只是给了她一个更残忍的惩罚——让她清醒地看着这个她爱入骨髓的男人，带着两世的伤痛，彻底地，决绝地，从她的世界里剥离。
“扑通——”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闷响，让她疼得浑身一颤，可这点疼，又怎么比得上心脏被生生挖走一块的剧痛。
她像个溺水的孩子，卑微地，绝望地，仰望着他。
“顾辰……我爱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眼泪混着说不清的液体，糊了她一脸，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她只想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求你……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回应她的，是顾辰唇边逸出的一声极轻极淡的嗤笑。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的泡沫。
他甚至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用那种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的眼神，最后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
没有一丝留恋。
没有一秒迟疑。
他的背影，挺拔，冷硬，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名为过去的牵绊。
“不！
顾辰！”
苏晚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动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死神的宣判，敲碎了她的整个世界。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她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苏-晚-晴。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瘫坐在地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阳光从炽烈变得昏黄，她才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她丢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上。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将纸张吹得哗哗作响。
她的名字，那个写了一半就被惊恐打断的签名，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印在纸上。
而在她名字的旁边，属于“顾辰”的那个签名栏，依旧一片空白。
空白……一道微弱的光，仿佛从地狱的裂缝里，挣扎着透了进来。
苏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手脚并用地爬回桌边，颤抖着，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将那份薄薄的协议紧紧地攥在手心。
纸张的边缘，锋利如刀，割得她掌心生疼。
可这点疼，却让她混乱到几乎要炸开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恨她。
是的。
他带着两世的伤痛，恨她入骨。
可那又怎样？
前世，是她把他弄丢了。
这一世，就算被他恨死，就算要跪着走完这条路，她也要把他从地狱里，一点一点地，重新抢回来！
苏晚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里，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决绝。
她紧紧握着那份未签完的离婚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
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她一字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心底立下血誓。
“顾辰，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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