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时候，顾林正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搭在萧逸肩上。
她没抬头，只听见木门吱呀一声响，门槛外的泥地上落了双沾满黄土的布鞋。
“顾林。”
里正的声音不高，但字字压人，“三天期限到了。”
她慢慢抬眼，看见里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的汉子。
阳光从他们肩膀上照进来，落在屋里的土墙上，映出三道笔首的人影。
“我知道规矩。”
她嗓音沉着，没动。
“知道也得走。”
里正跨进门槛，目光扫过屋里一圈，最后停在蜷在床角的萧逸身上，“你昨夜收留的那个小子……不是你买来的？”
顾林摇头。
“那就更不能留了。”
里正叹了口气，“成年女子无夫郎，轻则罚银十两，重则押送官府拘役三日。
你是混混出身，若再抗命，县衙那边可不会轻饶。”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原主的记忆还在脑中翻腾——打架、斗殴、偷鸡、赖账，哪一件不是她干过的？
村里人早就盼着她出事，如今里正亲自上门，连借口都不用找。
她看着萧逸。
他还在睡，呼吸轻缓，脸上那点笑意还没散干净。
要是她被抓走，谁来喂他吃饭？
谁来替他掖被角？
念头刚起，那两个汉子就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架住她胳膊。
“慢着！”
她猛地挣了一下，却被按得更紧。
“别闹。”
里正摆手，“给你个机会去选，总比让官差来绑强。
咱们村谁不知道你脾气硬？
可规矩就是规矩。”
她咬牙，不再挣扎。
绳子很快捆上了她的手腕，麻绳粗糙，勒得皮肤发红。
她低头看着那根绳，忽然笑了声：“你们就这么怕我娶不到人？”
“不是怕你娶不到，是怕你毁了村子的规矩。”
里正语气不变，“一个村要有秩序，就得有人带头守。
你是头一个逾期不娶的，若开了口子，后面还怎么管？”
她没再说话。
两人架着她往外走，脚步踩在院中的碎石上，咯吱作响。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刚冒新芽，风一吹，簌簌地晃。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子。
门开着，萧逸的身影藏在阴影里，像一张未拆封的信，静静等她回来读。
路上没人说话。
她被押在中间，双手缚在背后，腰背挺得笔首。
村道两边陆续有人探头，有妇人抱着孩子站在篱笆后头张望，也有老头拄着拐杖蹲在墙根下嗑瓜子。
“哟，这不是顾家丫头吗？”
一个婆子咧嘴笑，“平日横着走，今儿也让人绑着走了？”
“她能娶啥样的？
瘸的？
瞎的？
还是跟她一样打打杀杀的？”
“我看顶多买个傻的凑数，反正也没人愿嫁她。”
话一句句飘过来，她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回头，也没怒吼。
这些话伤不了她。
真让她心口发闷的，是想起昨晚那一碗小米粥——萧逸小口小口咽下去，眼角亮亮的，像藏着星星。
她当时就想，以后每天都要给他做热饭，让他吃饱穿暖，不再挨饿受冻。
可现在，她要被人带走，而他还在屋里，孤零零一个人醒来，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哭？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与其等别人把她抓走，不如自己选一个。
只要她堂堂正正把人娶回家，谁也不能再说三道西。
只要她有了婚书，就能光明正大护住那个躺在破床上的小傻子。
念头一旦落下，心里反倒稳了。
她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清晰：“里正。”
“嗯？”
“人牙子那儿，最便宜的是什么样的？”
里正侧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要真打算选，我劝你挑个老实本分的。
太便宜的……多半有病，或痴傻残废。”
“我就问，最便宜的是啥样？”
“呃……”里正顿了顿，“有个十七八的小子，瘦得很，话也不会说，整日抱着个破布娃娃发呆。
前些日子送来时浑身是伤，养了半个月才活下来。
标价五十文，没人要。”
她心头猛地一跳。
破布娃娃？
整日发呆？
浑身是伤？
——是萧逸。
不可能这么巧。
可这世上，还能有几个这样的傻孩子，被扔在人牙子处卖五十文？
她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带我去看看。”
里正皱眉：“你还没答应娶？”
“我答应。”
她盯着他，“只要价格合适，人也在我眼前，我现在就选。”
三人对视一眼，最终里正点头：“行，既然你肯配合，我也省事。
走吧。”
又是一段路。
这次她走得快了些，像是怕去晚了，那人就被卖掉了。
人牙子处在镇东头一间低矮的棚子里，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男丁买卖”西个字。
棚内光线昏暗，一股混杂着汗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被推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草席。
席子上坐着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怀里果然抱着个旧布娃娃。
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娃娃的脸，眼神空茫，却干净得像山间清晨的水潭。
是萧逸。
真的是他。
她站在门口，脚底像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动。
原来昨夜那个冲她笑、叫她“娘”的人，竟是被人贩子拐来卖掉的。
他不是流浪汉，也不是哪家逃出来的仆役——他是被人当货物摆在席子上，等价交换的“夫郎”。
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深处烧了起来。
“怎么样？”
里正在旁低声问，“给你挑个便宜的，省点钱。
那边那个，五十文，痴傻，但身子还算干净，没染病。
你要不要？”
她没答。
只是一步步朝那草席走去。
每走一步，心跳就重一分。
到了跟前，她蹲下身，与他平视。
他察觉动静，缓缓抬起头。
目光相碰的一瞬，她鼻子猛地一酸。
是他。
就是这个眼神。
昨夜他还靠在她肩上喝粥，嘴角沾着米粒，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你……”她开口，声音有点哑，“还记得我吗？”
他没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继续摸怀里的布娃娃。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
那一瞬间，昨晚所有的画面全回来了——她喂他吃鸡蛋，替他擦嘴，看他睡熟了还往她这边蹭……她猛地站起身，转向里正，声音斩钉截铁：“就他。”
棚子里静了一瞬。
里正愣住：“你说啥？”
“我说，就选他。”
她指着他，“五十文，我买。”
“你可想好了？
这孩子不会说话，也不认人，往后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
你养得起？”
“我养得起。”
她盯着萧逸，一字一句，“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他穿什么，我穿什么。
只要我在一天，他就不会饿着冻着。”
里正看着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行吧。
既然你执意要，我就帮你跟人牙子说个情，免了中介费。
五十文，现钱交易。”
她摸了摸怀里——空的。
原主穷得叮当响，兜里连五文钱都没有。
她咬牙，正想开口求缓一缓，忽觉袖中一沉。
低头一看，一块碎银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内袋里，约莫一两重，足够买十个萧逸还有余。
她怔住。
这是灵泉空间给的？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没细想，立刻掏出银子递过去：“用这个。”
里正接过银子看了看，点头：“成。
你稍等，我去办手续。”
他转身走向柜台，留下她一人站在草席前。
她蹲回去，轻轻握住萧逸的手。
他的手很瘦，骨头硌人，可她握得很紧。
“不怕了。”
她低声说，“这次换我来找你。”
风从棚子缝隙钻进来，吹动她额前碎发，也吹得他衣角微微颤动。
他依旧没看她，只是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把怀里的布娃娃往她这边推了推。
动作很轻，像是在分享什么宝贝。
她看着那破旧的娃娃，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里正拿着一张纸走回来，递到她面前：“婚书拟好了，你按个手印，他就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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