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在2023年冬夜的怀抱里,像一块冷却了的、却依旧闪烁着零星火光的炭。
霓虹灯是它不甘沉寂的脉搏,固执地穿透双层隔音玻璃,在林栀的电脑屏幕上投下变幻的、模糊的光晕。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域有限,恰好笼住她、书桌,以及桌上那杯早己不再冒热气的半杯咖啡。
空气是静谧的,只有机械键盘敲击时发出的、轻微而富有弹性的嗒嗒声,像是某种节拍器,丈量着深夜的流逝。
文档顶端,是黑体的书名和笔名,下面是大片的空白,等待着故事的填充。
林栀推了推鼻梁上如今为了防蓝光而佩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游离,落在窗外遥远的某点。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一种熟悉的、带着潮气的情绪,从记忆的深海里缓慢上浮,包裹住她。
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被岁月打磨得圆润的、沉甸甸的怅惘。
她知道,她必须写下那个开头了。
那个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几乎己经成为她一部分的开头。
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让她更清醒了些。
她垂下眼睑,指尖终于落下,敲下一行字:“在我十七岁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
按下回车键,光标跳到下一行,安静地闪烁着,像是一个等待被讲述的故事的引信。
就这么一句。
简单,平实,却仿佛抽走了她此刻大半的力气。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柔软的羽绒靠垫承接住她的重量。
十七岁。
那己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可某些细节,却又清晰得如同昨日。
屏幕上的那句话,像一个沉默的开关,启动了她脑海里某个尘封的影像库。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穿着宽大校服、戴着黑框眼镜、总是微低着头走在校园边缘的自己。
那时的天空,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或者是南方城市特有的、湿漉漉的蓝。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带着苦涩的余味滑过喉咙,让她轻轻皱了下眉。
起身,走向厨房去接热水。
公寓不大,装修是简洁的北欧风,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很符合她如今喜欢干净利落的审美。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书籍,其中一层专门放着她自己的作品,以及一些文学奖项的奖杯和证书。
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快、线条抽象的版画,是夏冉前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夏冉发来的信息,问她新书构思得怎么样了,还附赠了一个贱兮兮的“催稿”表情包。
林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回了句:“刚开了个头,正在与回忆搏斗。”
夏冉几乎是秒回:“搏斗个屁,温柔点,它们都是你的宝藏。
[抱抱]”是啊,宝藏。
林栀想。
即使是那些带着疼痛的部分,如今回望,也像是被时光包上了一层晶莹的琥珀,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珍藏。
她端着温热的水杯回到书桌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窗边。
楼下街道的车流织成一条条光带,无声地滑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座她为了写作理想而毅然奔赴的北方城市,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氤氲着水汽的南方小城,是如此不同。
十七岁的那座小城,十七岁的那个自己,还有十七岁遇到的那个叫顾淮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封存在了那个特定的时空坐标里。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孤零零的一句话上。
故事的齿轮,似乎从这一句话开始,便无法逆转地开始转动。
她知道,她要将那段时光写出来了。
不是简单地记录,而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腻,去回溯,去梳理,去理解。
理解那个卑微又敏感的少女,理解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理解那场轰轰烈烈却又最终走向平静分手的爱情,理解那个在她生命里留下深刻烙印、让她变得更好的男孩,以及,最终理解并拥抱那个从这一切之中走出来的、现在的自己。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关于蜕变,关于如何与过去和解,关于如何成为自己的故事。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重新放在键盘上。
台灯的光线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晰而沉静,眼神里是作家特有的、一种混合了感性与审视的专注。
她开始敲击键盘,不再是那句开篇,而是为这个故事,写下一些更具体的注脚,像是正式动笔前的序言:“人们总说,青春是场盛宴。
但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它更像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的独酌,酒是自酿的,混合着自卑、敏感和一丝不为人知的甜。”
“我记录这些,并非沉湎。
而是想告诉可能看到这个故事的你,或者,告诉当年的那个自己:你看,所有的迷雾都会散去,所有的疼痛都会结痂脱落。
我们终将穿过那片名为青春的沼泽,带着满身的星光和一身更加坚韧的筋骨,走上开阔的、属于自己的岸。”
“而那个十七岁时遇到的人,他很好。
就像我曾写下的,他是我贫瘠青春里,唯一见过的雪,盛大,洁净,足以覆盖一切荒芜。
雪化了,土地才会肥沃,才能长出新的生命。”
“现在,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回到那个桂花香弥漫的2017年秋天,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写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感觉胸腔里某种翻涌的情绪,似乎随着这些文字的流出,而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知道,序言己经写完,接下来的,就是故事本身了。
她将文档保存,文件名是:《我曾踏雪而来》。
关上电脑,书房里唯一的光源熄灭,窗外的霓虹便更加清晰地映了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书房。
夜还很长,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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