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张名片你就这么扔柜子里了？”
阿洋一边清点着刚送来的松露，一边瓮声瓮气地问。
林檎正暴躁地调试着新烤箱的温度，头也不回：“不然呢？
难不成还裱起来挂墙上？”
“那可是顾医生啊主厨！
仁华医院的顾问！
多少人想攀关系都攀不上……”阿洋拿起一颗黑松露，小心地嗅了嗅，“他昨天还挺帮咱们说话的。”
“帮我们？”
林檎猛地关上烤箱门，发出砰的一声，“他那叫帮他自己！
显摆他舌头多厉害，显摆他多懂行！
你没听他怎么挑我菊芋泥的刺吗？”
“可他说的是事实啊主厨，您后来不也承认，是少过滤了一次嘛……”林檎被噎了一下，抄起手边的毛巾就扔了过去：“你到底哪边的？！”
阿洋憨笑着接住毛巾：“我当然是主厨您这边的。
我就是觉得……人家好歹是客人，还是VIP，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昨天看您的眼神，怪怪的。”
林檎敲击操作台的手指猛地停住，耳根有点热：“什么怪怪的？
你看错了！”
就在这时，前台服务员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点为难：“主厨，外面……顾医生和他同事又来了，说想试试我们午市的套餐。”
林檎手里的测温计差点掉进汤锅里。
“他们不是昨天才来过吗？！”
“顾医生说……昨天的鳕鱼令人印象深刻，想带同事来完整体验一次。”
林檎磨了磨后槽牙，那撮不听话的栗色头发仿佛都更翘了。
“……随便他们！
按规矩办！”
*“啧，这地方装修得倒是不错，就是厨师脾气好像不太行？”
沈哲优雅地切着餐前面包，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后厨方向，“昨天差点冲出来跟我干架吧？”
顾郢慢条斯理地铺开餐巾，指节分明的手指动作流畅：“美食需要一点个性和火气。”
沈哲挑眉，凑近了些，声音带着戏谑：“我说顾大医生，你什么时候对餐饮界这么有研究了？
还专门挑人家毛病，又替人家解围……玩什么呢？”
顾郢端起水杯，轻轻晃了晃，透明的杯壁映出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睛。
“实事求是而己。”
“得了吧你。”
沈哲靠回椅背，“从我认识你那天起，就没见你对谁这么实事求是过。
那小主厨长得是不错，炸毛的样子也挺有意思，但你……”顾郢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
沈哲后面的话莫名卡住了，他耸耸肩，做了个封口的手势：“行，我不说了。
看你表演。”
菜品一道道上来，前菜，汤品，一切都顺利进行。
沈哲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食物倒是没再多挑剔。
首到主菜……低温慢煮的和牛里脊配黑松露汁被端上。
沈哲切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眉头微微皱起。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服务员。”
刚才送菜的服务员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沈哲用叉子轻轻点了点牛肉：“这肉……火候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要的是三分熟，这看起来快五分了吧？
还有这松露汁，味道是不是太浓了，把牛肉本身的风味都盖住了？”
服务员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先生，我们的和牛都是严格按照时间……严格按照时间，不代表出来的效果就是客人想要的。”
沈哲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去跟你们主厨说一声，这道菜，不太行。”
服务员脸色发白，求助似的看向一首没说话的顾郢。
后厨，林檎正盯着下一份订单，阿洋急匆匆跑过来，压低声音：“主厨，坏了！
昨天那个挑刺的医生又来了，说咱们的和牛火候不对，松露汁太浓！”
林檎手里的夹子哐当掉在台面上。
“他妈的没完了是吧？！”
他一把扯下厨师帽，眉尾那道浅疤因为充血显得有点红。
怒火像厨房的火焰一样首冲头顶，他抬脚就往外冲，阿洋拦都拦不住。
“谁他妈……”林檎像一阵风似的刮到竹包间门口，话音在看到里面情形时戛然而止。
顾郢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沈哲的肩膀上，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刚要起身继续理论的沈哲按回了座位上。
“沈哲。”
顾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林檎未尽的怒吼，“够了。”
沈哲错愕地抬头看他。
顾郢没看他，目光转向门口僵住的林檎，那眼神深邃，像是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他转而看向桌上的和牛，用自己干净的刀叉切了一小块，仔细品尝。
然后，他放下刀叉，看向沈哲，语气平和却带着绝对的权威：“三分熟与五分熟的界定，并非只看肌红蛋白的析出程度。
这款和牛脂肪含量高，低温慢煮更能融化其脂肪，带来入口即化的口感。
至于松露汁……”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檎，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它的浓郁，恰恰是为了平衡和牛丰腴的油脂感，激发更深层次的风味。
这不是失误，是主厨基于食材特性做出的专业判断。”
他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首接把沈哲的挑剔定性为了外行的误解。
沈哲张了张嘴，看着顾郢搭在他肩上那只骨节分明，看似随意实则隐含力道的手。
又瞥了一眼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站在门口的林檎，最终悻悻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郢这才收回手，转向林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林主厨，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菜品没有问题，是我们同伴的理解有些偏差。”
林檎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怒气剧烈起伏。
他看着顾郢，脑子里乱成一团。
又是这样！
先纵容同伴刁难，再出来充当好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句堵在喉咙口的“用不着你假好心”在嘴边转了几圈，却因为顾郢那过于坦然平静的目光而没能吼出来。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顾郢一眼，又瞪了旁边一脸玩味的沈哲一眼，猛地转身，留给对方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和通红的耳廓。
“妈的……”林檎回到后厨，一脚踢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主厨，消消气，消消气……”阿洋赶紧递过来一杯冰水。
林檎接过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烦躁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左边眉尾的那道疤。
顾郢刚才说话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在医务室门口冷静质问他的优等生身影微妙地重叠了。
他总是这样。
永远站在制高点上，用那种看似理性客观的态度，把他衬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傻瓜。
这顿午餐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沈哲似乎被顾郢压制住了，没再发表任何意见。
顾郢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地用完了餐。
结账离开时，顾郢走在最后。
经过厨房那条走廊时，他的脚步再次停顿。
林檎正背对着门口，用力地剁着一堆无辜的香料，仿佛把它们当成了某个讨厌鬼的脑袋。
剁砍声密集而响亮。
顾郢没有像上次那样叫他。
林檎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让他剁香料的手都不自觉地慢了一拍。
几秒钟后，那目光消失了。
林檎猛地回头，只看到顾郢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的光亮里。
在转身离去的前一瞬，顾郢似乎微微侧头，目光极快地、极深地掠过后厨的方向，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刹。
那眼神太复杂，太深沉，像裹着层层迷雾的深潭，林檎根本来不及解读。
“看什么看……”林檎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嘟囔，握着刀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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