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压下来时，城市的灯光缩成远处模糊的光斑，银灰色轿车碾过碎石，在区警局斑驳铁门前停住，“嘎吱”一声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楚。
胡天祥跟着两个保镖踏上三级水泥台阶，值守辅警拉开厚重铁门，铰链“吱呀”一声，像老骨头在呻吟。
穿过窄院时，墙角褪色的蓝垃圾桶里窜出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撞向电动伸缩门——警员刷卡的瞬间，金属栅格退开的电机声，混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和青苔味，往人鼻子里钻。
最里面的看守房钢门虚掩着，钨合金栏杆新焊了两层铁板，接口处的焊痕还泛着青黑，防弹窗玻璃蒙着层薄灰。
“市长，里头两位……”警员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门把，“上次连环案的凶手，被他们审完抬出来时，裤腿都浸血，120 护士手都抖。”
胡天祥皱眉推开虚掩的门，里头白炽灯“嗡”地炸亮，刺得人眼疼，小李跟在后面，喉结滚了滚，没敢咽唾沫——他看见钢门内侧，还留着几道深抓痕，像是什么东西在临死前刨出来的“不需要保镖。”
胡天祥甩下这句话，径首走向铁栏后的两个男人。
小李赶紧带上门，转头就见两个看守警官盯着门板，指节攥得发白。
“希长官和郁长官……刚进来时，这门好好的。”
其中一个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上周怕不保险，加焊了两层铁板，结果昨天夜班，就听见里头郁长官用指甲刮接缝，‘沙沙’的，没完没了刮了快一小时。
今早一看，焊痕边上的漆皮全被刮掉了，铁板上留了道白印子——他不是要破门，就是故意让我们听着。”
另一个警官跟着点头，往门的方向瞥了眼，赶紧收回目光：“上次审那凶手，也是这样，不打不骂，就盯着人看，看了快半小时，凶手自己吓得尿了裤子。”
胡天祥走到铁栏前时，里头的两人没抬头。
白炽灯的光太亮，把他们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倒显得那片亮着的皮肤格外苍白靠左边的是希砚，细框眼镜滑在鼻梁中间，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审讯记录，正低头用钢笔尖划着什么——钢笔杆磨得发亮，是用了好些年的旧物，他听见脚步声，眼皮没抬，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声气懒懒散散的，像在应付同事递来的文件，半点不像被“关押”的人右边的郁峥靠着墙，警服袖子挽到肘弯，小臂上那道浅疤在光下泛着淡粉，他手里转着个铁皮烟盒，“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扎耳。
胡天祥站定的瞬间，烟盒突然停了，郁峥终于抬眼，目光扫过胡天祥的脸，没停，又落回他胸前的市长徽章上，嘴角勾了下，是个没温度的笑：“市长大驾，是来视察我们这‘小牢房’？”
胡天祥喉结动了动，没绕圈子，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张照片，从铁栏缝里递进去。
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少年，笑起来嘴角有个梨涡，背景是衡山中学的校门，希砚终于放下笔，伸手接时，胡天祥看见他指腹有层薄茧——不是握笔磨的，更像常年握手铐或警棍的痕迹。
“我儿子，胡晓宇”他声音比刚才在门外沉了些，“上个月，在衡山中学的厕所里，被三个人堵着打。
他们用拖把杆抽他的腰，把他头按进马桶里，说他是‘市长的狗崽子，装什么清高’。”
郁峥的烟盒又开始转，速度比刚才快了些希砚盯着照片，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少年的脸，忽然问：“凶手呢？”
“凶手？”
胡天祥笑了声，笑得比哭还难听，“我派去查的人说，带头的叫李逸，是刘茂才的侄子；还有个女生叫李梓琪，是副校长的外甥女——他们在学校里堵人、打人，学生们怕得不敢说，老师装看不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让分局立案，案卷递上去三天，被打回来，说‘学生间打闹，构不成霸凌’；我去学校，校长拉着我哭，说‘市长您体谅，闹大了学校就完了’。”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看得真切，“昨天是他的头七，我在他坟前站了半夜，想不通——我管着一座城，却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房间里静了几秒，只有白炽灯的“嗡”声。
忽然，郁峥把烟盒往地上一扔，铁皮撞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首起身，走到铁栏前，手指扣住栏杆，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所以你找我们？
找两个‘把凶手审到进ICU’的‘问题警察’？”
“是。”
胡天祥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们停职，知道上面怕你们再惹事。
但我试过所有‘规矩’里的路，走不通。”
他看向希砚，“你们要条件，我给。
恢复职务，消除处分，甚至……你们审案时需要的便利，…只要不碰人命，我都能协调。”
郁峥嗤笑一声，指节敲了敲铁栏：“胡市长，你儿子的血白流了？
‘不碰人命’叫什么血债血偿？
你要的是复仇，就别跟我们提这种‘规矩’——我们只保证，让他们付出该付的代价，至于怎么付，你别管。”
希砚终于抬眼，眼镜片反光遮住了瞳孔，只听见他慢悠悠的声音：“胡市长，我们帮你，不是为了你的条件。”
他把照片放在铁栏上，指尖点了点少年的梨涡，“三年前，衡山中学有个女生，也是被霸凌，从教学楼上跳下来。
当时的卷宗，写的是‘情绪抑郁，意外坠楼’。”
郁峥接话时，声音里带了点冷意：“那女生的爸爸，是个环卫工人，去学校要说法，被保安打断了腿。
我们当时想查，结果副局长一句话，说‘影响市容’，把案子压了。”
胡天祥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两人会提三年前的事——那案子他有印象，当时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汇报时，确实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学生心理问题”，他后来私下查过，压案的是副局长，想查的就是眼前这两个被停职的人。
“所以，”希砚推了推眼镜，这次镜片没再反光，能看见他眼里的冷光，“你要的是复仇，我们要的是把衡山中学那堆烂事扒干净…正好，顺路。”
郁峥弯腰捡起烟盒，重新转起来，这次声响慢了些，带着种笃定的节奏：“但我们有个条件——不管我们在学校里查到什么，不管那些人后台多硬…呵，你不能拦，哪怕最后烧到你同僚的头上，也得让我们查到底。”
胡天祥看着两人的眼睛，一个冷得像冰，一个沉得像深潭，却都透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他想起儿子下葬时，那张没了血色的脸，忽然觉得胸口的堵得慌的气顺了些。
他抬手，隔着铁栏，跟希砚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像两个在黑暗里找路的人，终于接了个暗号“一言为定。”
这时，门外的小李突然敲门，声音带着慌：“市长，局里来电话，说……刘茂才带着人，去衡山中学了，好像是要‘给侄子撑腰’。”
郁峥转烟盒的手猛地停住，和希砚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厉色。
希砚抓起铁栏上的照片，塞进警服内袋，对胡天祥说：“现在就去办手续，把我们放出去，晚了…那学校里的孩子，指不定又要出事。”
胡天祥没犹豫，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十分钟，我让他们拆门。”
铁栏后的两人动了希砚弯腰捡起地上的审讯记录，郁峥则摸了摸小臂上的疤，嘴角勾起个狠笑，白炽灯下，那道浅疤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透着股要见血的冷意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