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彻骨的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苏橙橙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将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快步穿过湿漉漉的巷口，靴底踩过积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嗒、嗒、嗒，混着远处警笛隐约的鸣响，像一首仓促而紧绷的变奏曲。
巷子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被雨水泡得发胀，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墙面上的涂鸦在雨水冲刷下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倒像是幅抽象画。苏橙橙的目光扫过巷尾那扇虚掩的铁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半小时前，那个流窜多省的盗窃团伙头目，就是从这扇门里被她亲手摁在地上的。
“各组注意，嫌犯已抓获，准备收队。”她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声音带着刚跑完五公里的微喘，胸腔还在起伏，却依旧清亮得像雨后的天空。
“收到，苏队。”
“苏队辛苦！”
耳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带着如释重负的松弛。苏橙橙扯了扯嘴角，把对讲机别回腰间。作为市刑侦支队最年轻的女队长，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白天在办公室分析卷宗，咖啡杯底的渍痕能画出完整的地图；晚上穿着防弹衣追嫌犯，运动鞋的鞋底磨出光滑的弧度；高跟鞋和作战靴轮流占据她的鞋柜，口红和手铐是包里常备的两样东西，一个用来应付必要的社交，一个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歹徒。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电流的滋滋声从灯杆里传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诡异的皮影戏。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屏幕上还躺着母亲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红色的未读提示像个刺眼的惊叹号：“橙橙，明天程宇回国，晚上家里安排了家宴，你必须回来。”
苏橙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没回。程宇。这个名字像枚被反复擦拭的旧硬币，熟悉得能摸到上面的纹路，却又隔着层说不清的疏离，硌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她和程宇是表兄妹，两家是世交，从穿开裆裤起就被长辈们打趣“青梅竹马”。程家是商界巨擘，旗下的星季娱乐在娱乐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苏家是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著名的钢琴家。在外人看来，这门联姻简直是天作之合，金童玉女，门当户对。尤其是程宇接手公司后，短短几年就把星季娱乐带上新的高峰，关于两人即将订婚的消息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连财经杂志的封面都P过他们的“婚纱照”。
可只有苏橙橙自己知道，她对程宇从来只有兄妹情。小时候在爷爷家的院子里，她爬上石榴树摘果子，不小心踩断了最粗的那根枝桠，是程宇替她背了黑锅，被爷爷用藤条抽了手心，却还笑着对她说“不疼”；青春期她被隔壁班的男生堵在校门口告白，是程宇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来把她接走，摇下车窗放狠话“谁敢动我妹妹试试”，吓得那男生半个月不敢跟她对视；就连她当初铁了心要考警校，家里闹翻天时，也是程宇站出来说“橙橙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出了事我担着”，才让父母勉强松了口。
这样的程宇，是她可以托付后背的兄长，是她闯祸后能躲进去的港湾，却绝不可能是爱人。爱情应该是心跳漏拍的瞬间，是辗转反侧的思念，是看到他时眼里会发光的雀跃，而不是对着程宇时，那种如沐春风的坦然和自在。
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闺蜜发来的照片。程宇在机场的街拍，穿着黑色长款风衣，戴着墨镜，身边跟着助理张弛，身姿挺拔，一如既往的耀眼，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配文是：“你家程总回来了，准备好迎接世纪联姻了吗？”
苏橙橙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回了句“滚”，就把手机塞回口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冲锋衣的帽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拉开车门坐进警车，真皮座椅还带着凉意，和她身上冲锋衣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苏队，回局里还是回家？”开车的小警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叫李萌，眼睛里还闪着对她的崇拜，像藏了两颗星星。
“回局里，把卷宗整理完。”苏橙橙系好安全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的手铐，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知道母亲安排这场家宴的用意。程宇这次回国，说是处理公司事务，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要是为了敲定和苏家的婚事。双方父母已经把日子都看好了，就在明年春天，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仿佛那漫天的粉色花瓣能掩盖所有不情愿的真相。
可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一个穿着迷彩服，满身硝烟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男人。
林辰。
这个名字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破土而出，疯长成参天大树，根系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一动就牵扯着密密麻麻的疼，却又带着隐秘的甜。
她第一次见到林辰，是在三年前那个混乱的下午。
那天她刚从警校毕业，穿着崭新的警服去刑侦队报道，藏蓝色的料子挺括得像块板砖，领口的警徽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路过市中心的商场时，突然听到一阵尖叫，像被捏碎的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她拨开围观的人群挤进去，心脏猛地一缩——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正拿着水果刀，死死抵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脖子上，女人的脸白得像纸，怀里的孩子大概只有两岁，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她！”男人的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眼睛里布满血丝，刀尖已经划破了女人的皮肤，渗出一小滴血珠，在白皙的脖子上格外刺眼。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举起手机拍照，警戒线外站着几个谈判专家，拿着大喇叭徒劳地喊话，却始终无法靠近。
苏橙橙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亮明身份后，对着歹徒喊道：“放开那个孩子，我来当你的人质！”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歹徒。他大概没见过这么“自投罗网”的警察，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警，皮肤白皙，眼睛明亮，警服穿在身上甚至还有点空荡，怎么看都不像能扛事的样子。
“你……你别过来！”歹徒的刀又往前递了递，女人的哭声更响了，怀里的孩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带武器，”苏橙橙慢慢举起双手，一步一步往前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商场里格外突兀，“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那个孩子还在发烧，你看他脸都红了，你把他吓坏了。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行不行？”
她的声音很稳，刻意压得很低，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眼神直视着歹徒，没有丝毫的畏惧。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是苏家的千金，忘了母亲早上还在电话里叮嘱她“女孩子要文静点，别总咋咋呼呼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孩子出事。他那么小，那么软，不该被这样的恐惧笼罩。
歹徒犹豫了几秒，大概是被她的镇定唬住了，也可能是孩子的哭声让他有些烦躁，最终点了点头：“好……你过来！慢慢走过来！”
就在苏橙橙靠近歹徒，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手指已经悄悄蓄力，准备伺机夺刀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从通风管道里跃了出来，动作快得像道闪电，带着破风的呼啸声。只听“哐当”一声，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紧接着是男人的闷哼，歹徒已经被死死按在了地上，手腕被反铐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橙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拉到了身后。那只手很有力，带着粗糙的茧子，攥得她胳膊有点疼。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一身迷彩服，脸上还带着灰尘，额角有块擦伤，渗着血丝，却丝毫不减那份英气。他的肩膀很宽，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把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点刚运动完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却格外好听，敲在人的心上。
“我没事，”苏橙橙摇摇头，看着他制服歹徒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眼睛里闪过一丝敬佩，“谢谢你。”
“职责所在。”男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照在他脸上，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灯光下闪着光，像串碎钻。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叫林辰，是市武警支队的特种兵队长，那天正好带队路过，接到警情后立刻制定了突袭计划，他自己则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等了足足半小时，就为了寻找最佳的突袭时机。而她那个冲动的举动，差点打乱了整个部署，让他提前暴露了位置。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事后，林辰找到她，语气带着点责备，眉头皱得很紧，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歹徒情绪不稳定，你那样做，很可能会激怒他，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成功了啊。”苏橙橙有点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像只被惹毛的小刺猬。她承认自己有点冲动，但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林辰被她气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在揉自家妹妹的脑袋：“运气好而已。下次不许这么冲动，记住，我们是警察，不是赌徒，不能拿人命做赌注。”
“我是刑警，不是普通的警察。”苏橙橙强调道，心里却有点甜，像被撒了把糖。他的手掌很暖，带着阳光的味道，把她刚梳好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她却一点都不生气。
那之后，两人就慢慢熟悉了起来。有时是因为联合办案，比如打击跨境贩毒团伙那次，他们在废弃的工厂里蹲了三天三夜，靠着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度日，她累得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有时是在市局的食堂偶遇，他总是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饭，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她，说“女孩子要多吃点”。
苏橙橙知道了林辰是军人世家出身，父亲是军区的老首长，一辈子铁血丹心；哥哥是边防军人，驻守在祖国最北的哨所，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他还有个妹妹叫林晚星，是个插画师，温柔又有才气，兄妹俩感情很好。而林辰自己，则是队里最年轻的队长，拿过无数次军功章，身上的伤疤比他的勋章还多。
林辰也知道了苏橙橙的“秘密”——表面上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弹得一手好钢琴，画得一幅好画，背地里却偷偷考了警校，在训练场上摔得鼻青脸肿也不吭声，还成了刑侦队的“拼命三娘”，破案率在队里名列前茅。
“你家里人同意你做这个？”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林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她的嘴角沾着点米饭，像只偷吃的小松鼠，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
“不同意也没办法，”苏橙橙咽下嘴里的饭，喝了口汤，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我妈说我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跟一群老爷们抢饭碗，还天天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说出去都丢苏家的人。”
“确实挺辛苦的。”林辰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知道她肯定又熬了通宵。刑侦队的工作强度他知道，别说女孩子，就算是大老爷们，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不辛苦，”苏橙橙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每次把坏人抓住，看着受害者家属哭着跟我说谢谢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值。那种感觉，比拿任何奖都开心。”
林辰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热爱，像黑夜里的灯塔，坚定又明亮。他沉默了两秒，突然说道：“下次有危险任务，记得叫上我。”
苏橙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林队长可别反悔。”
“绝不反悔。”他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下来。
他们的关系，就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和食堂的偶遇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苏橙橙会在林辰出任务前，偷偷给他塞一盒润喉糖，知道他喊口号喊得多，嗓子总是不舒服；林辰会在她熬夜加班时，给她带一份热乎的饺子，是他们常去的那家东北菜馆的，知道她爱吃酸菜馅的。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只有在枪林弹雨中交托后背的信任，和在疲惫时递过来的一杯热水的温暖。
苏橙橙知道，林辰也喜欢她。在那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她被流弹擦伤了胳膊，血瞬间染红了警服的袖子。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林辰一把抱了起来，往安全区跑。他的动作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跳声隔着厚厚的防弹衣传来，急促而有力，像在敲打着她的心脏。
“别有事，苏橙橙，别有事……”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恐惧，像个害怕失去珍宝的孩子。
那一刻，她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汗水味，突然觉得，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可他们谁都没有说破。苏橙橙知道自己的处境，联姻的事像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不能拖累林辰。他是前途无量的特种兵队长，不该被卷入苏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而林辰，大概也顾及着两家的身份差距，一个是商界名流，一个是军人家庭，看似门当户对，实则生活轨迹截然不同，他始终保持着那点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警车停在了市局门口，苏橙橙推开车门，冷雨瞬间打湿了她的刘海，冰凉地贴在额头上。
她抬头看向办公楼上亮着的那盏灯，那是她的办公室。卷宗还摊在桌上，嫌疑人的审讯记录还有几处疑点需要核实，明天一早就要汇报给局长。
家宴？联姻？程宇？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最终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是苏橙橙，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警号0723，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是用来联姻的工具。她的人生，应该由自己决定，她的婚纱，应该穿给那个能和她一起扛枪、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看遍人间烟火的人看。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办公楼，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坚定的声响，像在宣告某种决心。
第二天晚上，苏家的别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映得墙上的油画都仿佛活了过来，画里的仕女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画框。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波士顿龙虾张着钳子，澳洲和牛泛着油光，红酒杯里的液体摇晃着，泛着迷人的光泽，像凝固的血液。
苏橙橙到的时候，程宇已经在了。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坐在沙发上和她父亲谈笑风生，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俊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像上帝最精心的杰作。看到她进来，他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笑，温和得像春风：“橙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哥。”苏橙橙摘下外套，递给旁边的佣人，语气自然地喊了声“哥”，刻意加重了那个“哥”字。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苏父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母连忙打圆场，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橙橙回来了？快坐，就等你了。程宇都到半天了，说要等你一起开饭呢。”
程宇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却还是笑着给她倒了杯果汁，是她喜欢的橙汁，加了冰，杯子外壁凝着水珠：“刚回来就去忙案子了？看你累的，眼底都有黑眼圈了。”
“还好。”苏橙橙接过果汁，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子，打了个寒颤。她没看他，目光落在窗外。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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