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酷的雕刻刀。
一晃，半年过去了。
我偶尔会从表姐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李丽和田中健太的消息。
他们最终在城市另一头一个破旧的城中村里，租下了一间狭小的单间。
田中健太放下了他所谓日本精英的架子，开始去建筑工地上干体力活，搬砖、扛水泥。
李丽则是在一家小餐馆里洗盘子，每天双手都泡在油腻的洗碗水里。
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的报复，奏效了。
我心里没有快感，只有一种空落落的平静。
那是一个初冬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我正在家里打盹。
门铃突然响了。
我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找我。
我通过猫眼向外看去，心，猛地一颤。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我的外孙，小哲。
他比半年前瘦了很多，也黑了，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旧棉袄，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敢再按第二次门铃。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打开门。
小哲看到我，吓得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怯生生地，用中文，轻轻叫了一声：“外……外婆。”
这一声“外婆”，让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不安和胆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我打开信纸，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
“外婆，对不起。我不该说，八格牙路。”
‘八’字和‘路’字，他都写错了。
可就是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坚冰。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小哲揽入怀中，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也不是愤怒的眼泪。
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心疼和一丝被救赎的感动。
孩子是无辜的。
他的那句“八格牙路”，是大人世界罪恶的投射。
现在，他用最纯真的方式，向我道了歉。
我抱着怀里瘦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丽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她看到相拥而泣的我们，愣在了原地。
她比我从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憔悴。
头发枯黄，夹杂着明显的白丝，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她猛地拉过小哲，自己“扑通”一声，就要对我跪下。
“妈！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我心中一惊，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更紧地抱住了外孙。
我不能让她跪下。
这种廉价的忏悔，不是我想要的。
我扶起惊魂未定的小哲，将他护在身后。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柔声对他说：“小哲，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外婆原谅你了。”
然后，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丽。
对她，我只字未提。
我的态度，很明确。
原谅外孙，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他懂得道歉。
不原谅你，是因为你是个成年人，你直到今天，才被现实逼着，做出下跪这种表演。
李丽绝望地看着我。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知道，我心里那道门，对她，依然是紧紧关闭的。
我没有理会她，拉着小哲的手，走进了屋里。
我关上门，将她和她那廉价的忏悔，一同关在了门外。
我给小哲拿了零食，打开电视给他看动画片。
然后我走进厨房，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给他讲了《三字经》里“香九龄，能温席”的故事，给他讲了乌鸦反哺的道理。
我告诉他，要孝敬父母，要尊敬长辈，要懂得感恩。
小哲似懂非懂地听着，大口大口地吃着我做的饭菜。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又是一阵酸楚。
饭后，我送他到门口。
我对他说：“小哲，以后想外婆了，随时可以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顿了顿，看着门外不远处，那个依然站在寒风中，不敢靠近的、李丽的身影。
我接着说：“但是，你妈妈，暂时还不行。”
小哲抬起头，似懂非懂地望着我，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门外那个孤独的身影。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对母亲的担忧，和对外婆的依恋。
他成了我们母女之间，那道巨大裂痕上，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纽带。
而这道裂痕能否愈合，取决于李丽，也取决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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