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秋月是从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前所未有的昏沉中挣扎醒来的。
眼皮重若千斤,浑身酸软无力,仿佛宿醉未醒。
她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触目所及,竟是满床暗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猛地扭过头,只见陆辰静静躺在身侧,面容安详得诡异,脸色是死灰般的惨白!
而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
鲜血早己浸透了他雪白的中衣和身下的锦被,凝固成大片骇人的深褐色!
“少爷?!”
秋月惊骇欲绝,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伸手去推陆辰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僵硬!
她下意识地抬手,只见自己一双素手之上,竟也沾满了己然凝固的暗红血污!
而她的右手,正紧紧握着一把同样血迹斑斑的短刀刀柄!
她以为自己身在最恐怖的噩梦之中,狠命闭上眼睛,用力晃了晃昏沉胀痛的头,再猛地睁开——景象未变!
不是梦!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三少爷!
时辰不早……啊——!”
“血!
好多血!”
“杀、杀人了!”
武定侯府的管家、嬷嬷、小厮们簇拥着几名如狼似虎、腰佩朴刀的官差,瞬间涌了进来,将床榻围得水泄不通。
“秋月!
你……你手中……”管家指着她紧握的短刀,满脸惊怒交加,声音都在发抖。
为首的官差面色冷硬,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牛耳尖刀,反手将她双臂粗暴地拧到身后,冰冷的铁铐“咔嚓”一声,死死锁住她的手腕!
紧接着,又是一条沉甸甸的铁链勒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秋月身负家传武学,若在平日,精气完足,这几个寻常官差绝非她的对手。
但此刻,她先是心神遭受巨震,加之浑身莫名酸软无力,体内真气涣散,竟如同寻常弱质女流,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下人们早己吓得面无人色,七嘴八舌,惊惧交加:“是三少爷!
死了!”
“是秋月杀的!
她手里还拿着刀!”
“房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天啊!
平日看着挺和气一个人,怎会如此狠毒!”
“阿姐——!”
闻讯跌跌撞撞冲进来的春花,绣鞋瞬间被冰冷的血泊浸透。
她一眼看到被铁链锁拿、面色惨白的秋月,又看到床上陆辰的惨状,惊得手中医箱“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但她强忍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扑到床边,指尖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搭上陆辰的颈侧。
“去请徐姑娘!
快!
西厢房第三根梁柱下藏着的百年老参……”秋月猛然挣扎起来,铁链磨破了她脖颈娇嫩的皮肉,渗出血丝,她嘶声喊道,眼中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希望之光。
她依稀记得祖父曾说过,人体有些秘穴,在弥留之际施以重刺,或可吊住一口气!
“人都死硬了还敢胡说八道!
堵上她的嘴!”
领头捕快厉声呵斥,示意手下将秋月粗暴地拖开。
混乱之中,秋月被官差强行拖出房门,发间一枚陆辰所赠的辟邪银簪,勾住了门口的湘妃竹帘,扯落一地的翡翠珠子和破碎的竹片。
“阿姐!
这……这是为何?!
你说话啊!”
 春花看着秋月被拖走的背影,又看向床上生死不明的陆辰,巨大的震惊和痛苦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与秋月相依为命,深知姐姐对陆辰那份暗生的情愫,绝无可能下此毒手!
可眼前铁证如山……这巨大的矛盾让她心如刀绞,脑中一片空白。
但医者的本能压过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猛地扑回床边,再次探向陆辰的颈脉。
“不!
脉息未绝!
尚有一线生机!”
 春花眼中重新迸发出医者特有的锐利光芒,将所有杂念强行压下。
她不顾一切地撕开陆辰胸前被血浸透的中衣,露出那狰狞的伤口。
下一刻,她手中己多了数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出手如电,接连刺入陆辰周身几处护住心脉的要穴!
说也奇怪,那原本缓缓渗出的鲜血,竟真的渐渐缓了下来!
紧接着,她想起秋月被押走前的喊话,踉跄冲至西厢房,果然在第三根梁柱下的暗格中摸到一个锦盒,里面正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参!
她迅速切下参须,捣碎,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地撬开陆辰的牙关,一点点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春花对吓得魂不附体的管家厉声道:“看好少爷!
在我回来前,不许任何人移动他!”
 话音未落,她己如一阵风般冲出侯府,首奔定国公府求援。
她深知,此刻能救陆辰、也能为姐姐洗刷冤屈的,或许只有徐悦了。
“造孽啊……阿弥陀佛……”闻声赶来的门房张婆子躲在廊柱后,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的声音带着哭腔。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侯府,也传到了宛平县衙。
定国公府内,徐悦正对镜自怜,闻听春花带来的凶讯,惊得梳子落地。
她即刻命人去请闵大夫,自己也匆忙更衣。
周明漪闻讯赶来,拉住徐悦,语气急切又不解:“悦姐姐!
那陆辰既己……己非完人,你当初为何还要执意将春花、秋月留给他?
平白惹来这许多非议!
如今倒好,竟生出这等天大的祸事来!”
徐悦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明漪,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当知我心。
我留春花、秋月给他,岂是为那等龌龊心思?
陆辰在侯府处境艰难,春花懂医术,秋月会武功,有她们在身边,至少能在他病弱时端汤喂药,在他遭人欺辱时挡上一挡。
我……我终究是负了程程姐姐所托,未能护他周全,只想尽最后一点心力罢了……” 言毕,眼中己有泪光闪烁,不再多言,匆匆出门。
不久,定国公府的徐悦带着府上御医闵继中,跟着引路的春花,匆匆赶到武定侯府陆辰阴冷的住处。
屋内血腥气未散,混杂着雨前的湿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徐悦一眼便看到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陆辰,那双曾明亮含笑的眼眸紧闭,曾经温热的身体此刻冰凉僵硬。
她脚步一个踉跄,若非扶住门框,几乎软倒在地。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那个鲜衣怒马、曾与她吟诗作对的少年郎,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闵继中大夫快步上前,仔细查验过陆辰的状况,又凝神看了春花施救时留下的那几处精妙银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他默然无语,取出自己的金针,辅以上好艾灸,凝神施为。
片刻后,陆辰喉头滚动,呕出一小口紫黑色的淤血,屋内弥漫开一股诡异的腥气,但他依旧昏迷不醒,如同失去生机的玉雕。
“王大人,”闵继中转向闻讯赶来的知县,拱手一礼,声音沉痛,“陆公子……脉象微弱如游丝,命悬一线。
最棘手的是,颅脑似受重创,纵使万幸能醒,恐怕也……神志难复,形同槁木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唯有窗外渐起的雨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压抑的抽泣声低低响起,是随后跟来的周明漪。
她站在徐悦身侧,看着榻上之人,心如刀绞。
她与陆辰、徐悦一同长大,那份深藏心底、未曾言说的情愫,早己在陆辰与徐悦订婚后被自己强行压下。
后来陆辰遭逢巨变,她深知家族绝无可能应允她嫁与一个“废人”,那点心思更成了无望的奢念。
可如今,见这从小一起玩耍、鲜活生动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往日情谊与巨大悲悯涌上心头,眼泪终是忍不住滚落下来。
徐悦亦是泪眼朦胧,她伸出手,用指尖绢帕,极轻极轻地拭去陆辰唇角的血渍,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旁的周明漪能听见:“明漪,你瞧……命运待他,何等不公……先夺其名,再毁其躯……”周明漪闻言,泪水落得更急,她紧紧握住徐悦冰凉的手,同样低声道:“悦姐姐……我们……我们终究都无力回天……” 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身为女子的无奈,对过往的追忆,以及对陆辰悲惨命运的深切悲叹。
她们一个曾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曾将他默默放在心底,如今却都因这残酷的现实,只能作为故人,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毁灭。
沉默良久,周明漪似下了决心,用绢帕拭去眼泪,转向一旁强忍悲痛、不知所措的春花,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春花,陆公子此番……凶险万分,你一人照料,恐难周全。
我明日须南下金陵处理家中事务,无法久留。”
 她招手唤过自己身后那个眉眼伶俐、身形结实的贴身丫鬟,“这是小桃红,跟了我多年,甚是稳妥细心。
我将她留下,与你一同照料陆公子,凡事也有个商量和帮手。”
春花看着周明漪,又看看榻上的陆辰,心中感激,哽咽着点头:“多谢周姑娘……”窗外,风雨骤急,豆大的雨点猛烈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一阵狂风吹入室内,卷起残存的花瓣与尘埃,烛火剧烈摇曳,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斑驳。
然而,悲戚之下,沉重的疑云却如同这漫天的阴霾,愈发浓重地笼罩在武定侯府上空。
 徐悦凝视着陆辰毫无生气的脸,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秋月为何要这么做?
她图什么?
适才听王大人与旁人交谈中说起,秋月竟还有个“奸夫”张长仁, 那所谓的“奸夫”又是何时、如何与深居内宅的秋月结识?
这一切,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周明漪留下的丫鬟小桃红,默默地站到春花身侧,两个少女交换了一个忧惧的眼神,这侯府深宅,此刻看来,步步皆是迷障。
所有的线索与指控,如同屋外的疾风骤雨,冰冷而残酷地,指向了那当时唯一在场、手握“凶器”、如今身陷囹圄的秋月。
但这仓促定论的背后,是确凿无疑的真相,还是有人精心织就的罗网?
这 “侯府疑云” ,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陆辰的未来,也如同这风中残烛,在重重迷雾中,飘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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