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的喧嚣，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林玄隔绝在外。
他独自一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向家族大院深处那座最偏僻、最破旧的小院。
那是他父亲失踪后，他被“安排”的新住处，美其名曰“清静”，实则与放逐无异。
一路上的族人，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以前，虽然他是“废物”，但至少顶着一个少主的名头，大部分人表面上还维持着基本的客气。
但现在，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扯下，那些隐藏的轻蔑、不屑甚至厌恶，都赤裸裸地摆在了脸上。
几个刚才还在擂台下大声嘲讽他的年轻子弟，此刻就迎面走来，非但不让路，反而故意肩膀一耸，狠狠撞向林玄。
“哎哟，这不是前少主吗？
怎么，还不赶紧去巴结一下新少主林峰哥？”
一个三角眼的少年阴阳怪气地笑道，力道之大，若是五年前的林玄，自然纹丝不动，但如今他体内空空，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另一人嗤笑：“巴结？
峰哥现在什么身份，也是这种废物能巴结上的？
赶紧滚远点，别挡道，看着就晦气！”
林玄稳住身形，拍了拍被撞的地方，仿佛只是掸掉一点灰尘。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张写满恶意的脸，没有愤怒，没有争辩，就像在看几块路边的石头。
他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反而让那几个少年心里有些发毛，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们撇撇嘴，骂了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悻悻地走开了。
越往里走，遇到的下人越多。
以前见了他，哪怕心里再看不起，表面上也会恭恭敬敬喊一声“玄少爷”的仆役、丫鬟们，此刻却像是约好了一般。
有的远远看见他，立刻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快步从旁边溜走。
有的则站在原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毫不避讳他是否能听见。
“啧啧，真是彻底完了…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免得惹大长老和新少主不高兴。”
“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甚至有一个端着茶水的小厮，明明路很宽，却故意往林玄这边歪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溅出来，差点泼到林玄身上。
“哎呀！
不好意思啊，前~少~主~”那小厮拖长了音调，脸上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带着一种踩踏落魄主子带来的扭曲快感，“没弄脏您的衣服吧？
不过…反正您这衣服，也好几年没换新的了，脏不脏的，也没人在乎了吧？
哈哈哈…”他说完，得意地笑着，扬长而去。
林玄的脚步停都没停，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终于，走到了那座熟悉又冷清的小院前。
院门简陋，墙皮有些剥落，比起林家其他子弟宽敞明亮的庭院，这里寒酸得像个杂役房。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粗布衣裙的少女，正拿着比她还高的扫帚，费力地打扫着落叶。
正是他的贴身侍女，小环。
听到开门声，小环抬起头，看到是林玄，原本有些愁苦的小脸立刻亮了起来，连忙放下扫帚跑过来：“少爷，您回来了！
仪式…仪式还顺利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显然，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己经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林玄看着眼前这个唯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侍女，心中微微一暖，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了些，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环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闪过一丝心疼和愤怒，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努力挤出笑容：“没关系的少爷！
饿了吧？
我…我这就去厨房拿晚饭！”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林玄叫住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今天…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如果拿不到，就算了，我屋里还有点干粮。”
小环倔强地摇摇头：“那怎么行！
少爷您正需要补身体！
他们不能这样！”
她小跑着出了院门。
林玄走进冰冷的屋子，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床上，静静等待着。
他知道，小环这一去，多半会受气。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环就回来了。
空着手。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哭过，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头发也有些散乱。
“少…少爷…”她看到林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强忍着委屈，“厨房…厨房的张管事说…说以后的份例没了…说…说是大长老的命令…说林家不养闲人…我去争辩，他就…他就打了我…”小环越说越委屈，声音哽咽。
林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首冲头顶。
克扣他的资源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个忠心的小丫鬟都欺负！
他站起身，走到小环面前，看着那清晰的巴掌印，声音低沉：“谁打的？”
“是…是张管事…”小环被少爷身上突然散发出的冷意吓了一跳，连忙道，“少爷，我没事的，真的没事，您别去…他们现在…”她怕少爷一怒之下去找那些人理论，会吃更大的亏。
林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怒。
他知道小环的担心是对的，现在的他，没有实力去讨回公道，冲动只会带来更大的羞辱。
他沉默地转身，从屋里一个旧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藏着最后几块干硬的粗面饼和一小壶清水。
这是他自己偷偷备下，以防万一的。
“先吃点这个垫垫。”
他将饼子递给小环，声音恢复了平静，“委屈你了。”
小环看着那干硬的饼子，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少爷感到心痛和不平。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却要受这等欺辱，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少爷…我不饿…您吃…”她连忙推辞。
“一起吃。”
林玄的语气不容拒绝，掰开一半饼子，塞到她手里。
主仆二人，就在这冰冷破旧的屋子里，默默啃着能硌掉牙的粗面饼，喝着凉水，听着远处主宅方向隐隐传来的、为庆祝新少主确立而举办的宴会的喧闹声。
那喧闹声越是欢快，就显得这小院越是冷清凄凉。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昔日荣光时，门庭若市；如今他落魄，便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吃完了饼，小环收拾了一下，便默默退了出去，让林玄好好休息。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黑暗中，林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漏风的屋顶，以及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冰冷的星光。
羞辱、嘲讽、克扣、打骂…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他心上。
但奇怪的是，这些打击并没有让他绝望沉沦，反而像是一点点凿开了冰封的河面，一股极其强烈、极其不甘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任人欺辱？
凭什么我父亲生死不明，凶手却能逍遥？
凭什么那林渊父子可以夺走我的一切，还如此道貌岸然！
五年了！
他隐忍了五年，也迷茫了五年！
但今天，林渊父子彻底撕破脸的逼迫，以及这瞬间降临的世态炎凉，像一盆冰水混合物，狠狠浇在他头上，让他彻底清醒了！
忍耐和退缩，换不来丝毫同情，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首首地望向家族后山那漆黑一片的禁地方向——断魂崖！
父亲失踪前，曾无数次严厉告诫他，绝不可踏入后山禁地半步。
那里是家族的绝对禁忌，据说有去无回。
以前他谨遵父命，从未越雷池一步。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慢慢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甚至可能“意外”死亡。
绝境！
这就是真正的绝境！
而绝境之中，往往藏着唯一的一线生机！
那禁地之中，是否藏着父亲想守护或者想隐瞒的秘密？
是否会有改变这一切的契机？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用命去搏！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壮大，再也无法遏制。
今夜，就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般的家族禁地——断魂崖！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