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还在颤,像一条被钉住七寸的银蛇。
我垂眼,数那刃尾震动的次数——一、二、三——到第七下时,我抬头,换上最无辜的笑:“大人想吃酥,吩咐一声便是,怎值得动刀?”
谢无咎没接话,指尖一弹,“叮”一声脆响,刀片自行退出,带起一小撮花生碎。
他低眸,嗅了嗅,像在闻尸体的香。
“花生里掺了杏仁汁。”
他声音轻得像雪落,“杏仁遇热,喉肿一息,气息两息,面紫三息。”
我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被看穿了。
姜雪莺吓得后退半步,粉缎斗篷沾了油渍,像雪地绽开脏花。
她颤声:“阿、阿姐,我身子不适,先告退……”我尚未开口,谢无咎侧首:“二小姐留步。”
西个字,寒刃般贴骨。
姜雪莺腿一软,竟真不敢动。
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嫡母王氏带着一群老妈子冲进来,人未至,声先劈:“何事喧哗?”
待看清谢无咎,她脸色瞬变,堆出十二分谄笑:“原来是谢督主,下人怠慢,快请正堂——不必。”
谢无咎抬手,截断她,“本督奉命查案,叨扰片刻。”
“案”字一出,院内鸦雀。
我心念电转——查案?
什么案?
前世此时,他应在北镇抚司审叛奴,怎会出现在姜府?
除非……我的“童谣”提前牵动了某些因果。
果然,他下一句话像冰锥:“近日坊间谣传,姜氏女克夫,侯府世子重伤。
皇上口谕,着锦衣卫理清源头,以安民心。”
说罢,他目光掠过我,意味不明。
嫡母脸色煞白,猛地转头瞪我,那眼神像要生剜我的肉。
我佯装惶恐,袖却悄悄拂过桌面,把剩余花生酥扫进袖口——证据不能留。
却听谢无咎轻笑:“姜大小姐慌什么?
酥掉了,可惜。”
他忽然俯身,拾去一块碎酥,放入自己口中,慢条斯理咀嚼。
我呼吸停滞。
——他疯了?
明知有毒还敢吃?
片刻,他点头:“味道不错,杏仁放得少,死不了人。”
语气像在点评厨子手艺。
锦衣卫搜院,鸡飞狗跳。
我立于廊下,看雪落回廊,心却似火煎。
杏仁汁是我亲手榨,剂量仅够让姜雪莺喉肿失声三日——三日内,她无法参加皇后举办的“赏花宴”,也就无法在宴上“失足落水”被世子救起,从而上演“失身逼婚”戏码。
前世,她借此嫁入侯府,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我只需她闭嘴三日,便可打乱联姻节奏。
可谢无咎横插一脚,事情脱出掌控。
更糟的是,他在我房内搜出一沓粗纸,正是我写过童谣的草稿。
墨迹未干,铁证如山。
嫡母扑上来甩我一掌:“孽障!
竟是你祸乱家门!”
我耳中嗡鸣,嘴角渗出血丝,却死死攥住袖中的花生酥——不能松,松了便是认罪。
谢无咎端坐圈椅,指腹摩挲那叠粗纸,像在抚琴。
“姜大小姐,可有话说?”
我抬眼,与他西目相对。
他眸色深不见底,却隐约浮着一丝……兴味?
像猫看老鼠,又像猎人在等狐狸露尾。
我忽地笑了,梨涡浅浅:“大人,民女冤枉。”
“哦?”
“民女不识字。”
话音落,院内一阵死寂。
不识字,自然写不了童谣。
谢无咎挑眉,似笑非笑:“可草稿出自你院。”
我眨眼,泪珠滚得比雪快:“定是有人栽赃,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说着,我扑通跪下,膝行两步,攥住他袍角,指尖恰到好处地颤。
——论装可怜,我是专业的。
他垂眸看我,目光落在那只攥着花生酥的手上,忽然伸手——掰开我手指,取出那块碎酥,放入自己口中。
第二次。
我愣住。
他俯身,贴耳低语:“姜雪瓷,你知不知道……杏仁毒对我无效。”
温热呼吸拂过耳廓,像蛇信吐信。
我浑身汗毛倒竖。
——他果然知道!
锦衣卫收队,带走草稿,却未带走我。
谢无咎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三日后,本督再来,听大小姐背诗。”
“背不出,便抄——一千遍。”
雪霁,夕阳斜照,他背影被拉得极长,像一柄出鞘即收的刀。
我瘫坐雪地,掌心全是冷汗。
姜雪莺忽地冲过来,掐住我手腕:“阿姐,你害我!”
她指甲陷入皮肉,我疼得抽气,却笑得更甜:“妹妹说什么?
我听不懂。”
她眼底闪过惊疑与怨毒,最终甩袖而去。
我望着她背影,慢慢收拢指尖。
——第一局,平局。
却听“咔”一声轻响。
低头,袖口掉出一物——谢无咎不知何时塞进的,一枚小小糖人,捏成海棠形状。
糖人背后,刻着一行微不可查的字:“杏仁可克,人心难测。”
我盯着那行字,背脊窜上寒意。
三日后,他到底要我背什么诗?
又或者——他要我背出的是……前世火刑台上,我未喊完的冤?
雪又开始下,一片,两片,盖住糖人,也盖住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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